愛伊米

五月初五,憶端午……

五月初五,憶端午……

文 | 圖:劉桂平

年復一年,過了幾十年的端午節了,每每端午快到來,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場景不時再現,我一次次欲用直白的文字元號清晰表述,又一次次終是不知如何遣詞造句才能說清,只能告罷。今又端午,我再次躍躍欲試。

端午前後,鄉村滿處水汪汪的田野裡,青秀的秧苗正茁壯生長。老家門前的空地上,父親栽的花花草草也是生機一片。

梔子樹上密集嫩綠的花骨朵由小變大含苞待放,而後次第盛開潔白溫潤。一枚枚可愛的梔子花芬芳了多少個醒後的清晨,一朵朵馥郁的梔子花喜悅了多少回少年的臉龐;屋前菜園旁的石榴叢和屋後的石榴樹開枝散葉秀色盈盈,繁花綴枝火紅簇簇,在迷醉的孟夏裡,穿紅著綠豔妝登場,輕舞柔腰風情萬般!

所有的節日自然是和父母緊密相連,只有父母在,所有的節日才更有儀式感,才更有節日的味道和節日的氣氛。

少年的記憶中,早在端午未到之前,母親便吩咐我和弟提一小泥灰桶帶上小鋤,去村西頭的河堤坡上找黃泥巴挖回家,母親說黃泥巴含天然鹽分,泥巴顏色越深越好,越往深處挖泥巴更粘。

其實黃泥巴有時不需費力找,早有村人不斷在坡邊那同一個地方挖出一個大黃凼子了,沿著靠裡邊的凼壁揮鋤即可完成任務。

五月初五,憶端午……

母親把這些黃泥巴在陶罐或火壇裡用水調和,稍加鹽攪拌均勻幹稀適中,再把一隻只備好的鴨蛋輕輕碼進黃泥中完全包裹粘糊後封上罐口壇口,端午節便在少年滿心的期待中一日日靠近!

端午前一天晚飯後,母親將雜七雜八的事快快處理完畢,不論多勞累,她一定會打起精神做一件重要的事———發粑,這粑其實是我們現在說的“饃”,只是形狀上方圓不大相同而已。

臨睡前,灶房的電燈下,母親從懸掛的飯架上取下一直留著的兩個幹蹦蹦的老面,又從她房間的高櫃抱出麵粉袋,麵粉是剛收成的新鮮小麥由父親或哥挑去鄰村磨坊現研磨出來的。母親在大盆裡添水、灑水,攪和著攙了捏碎的老面的灰麵粉,而後揉啊擠啊擂啊團成大面團,放在蓋著大木蓋的大鐵鍋裡,她再去睡覺。

第二天凌晨三點左右,到點了,母親起床,要“揭粑”了。之所謂“揭粑”,就是把昨晚揉好後放了幾個小時成蜂窩狀的麵糰再反覆揉搓排氣,堂屋的大方桌上,母親將早已洗刷過並晾乾的大圓簸箕放上了,簸箕裡薄薄散散灑上了稀疏的灰麵粉。

之後,母親從大面團上揪出差不多大小的一坨又一坨小麵糰,揉搓成圓形,留出合適的空檔(泡麵團醒發膨脹),依次擺放在簸箕裡,不一會圓圓的大簸箕裡,擺滿了白溜溜的小麵糰。母親再在簸箕上罩上洗乾淨的舊床單,等小麵糰“漲”———醒發。

她有時實在太困就再去床上靠一會兒,不敢躺下睡是怕麵糰醒發過頭沒及時蒸誤了事。為了讓家人過節吃上粑,端午節前這一晚上,母親只怕不停驚醒,哪能睡個踏實覺?

五月初五,憶端午……

第二天一清早趁露水還在,母親一個個叫醒還在睡夢中的我們,帶上方方的小手絹,到門口開外的秧田拖露水洗眼睛洗臉。發白的田埂上,小小的我向前傾著身子,在沾滿露珠的秧苗上左右揮舞著小手帕。

手揮一處腳移一處,輕飄飄的小手帕一下子溼漉漉的,洗左眼擦右眼,洗臉洗耳朵,洗完擰乾換位子再拖再洗,又擰乾又拖又洗,站在滿目清新的秧田旁,恨不得將透亮的露水全都揉進眼眶。

母親年年說,端午節的露水洗眼是亮眼睛的,於是年年的端午節清晨露水尚在否,母親知道得很清楚。我現在一琢磨,前半晚母親記掛著要發粑要揭粑,後半晚又擔心著睡忘了秧苗上的露水會風乾以致我們洗不上眼睛,這樣的操勞和疲憊,何以從她節日看似歡樂的臉上完全看不出呢?

我們在田野間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母親早已在灶房忙碌著,偌大的鐵鍋裡,盛上水,沒進已洗去黃泥巴的鹽鴨蛋、父親種的新鮮蒜頭、雞蛋後,在鍋裡再架上大竹蒸隔,蒸隔上,鋪上一層洗淨的ba麻葉,再一一擺上已醒發得正好的粑。

ba麻葉,是父親或哥哥用鐮刀割回來的,河對岸蕩噶洲的防洪沙堤上,長著成片茂盛的ba麻樹,端午時鄰近的人都到這兒割ba麻葉回去蒸粑,這葉比甘蔗葉窄,有一人多高,翠綠清香,乾爽不粘膩。

不過,端午蒸粑更多的時候是哥掇長木梯到隔壁文子家摘梧桐葉,那時她家門前有兩棵很高的梧桐樹。後來,九十年代,父親也在老家門前栽了兩棵ba麻樹,再蒸粑時就方便多了。

五月初五,憶端午……

我們的眼睛拖露水洗完了洗亮了,母親掌著長鐵鍬在灶膛裡不停撥動著稻草把子,紅紅的火光照映著她專注的面龐,我們興奮地跑回家,屋子裡已是飄滿了濃濃的麥香,不一會,一筲箕的麥粑冒著蒸騰的熱氣端上了堂屋的方桌。

蒸隔下大蒜頭也煮熟了,鴨蛋也熟了,父親或是賣菜才回來,坐在方桌旁右邊的木靠椅上,一瓣一瓣擠著蒜頭吃。桌上的飯碗裡,母親已經化好了紅糖水或白糖水,父親邊吃粑邊喝熱糖水或是一下一下蘸著熱糖水吃粑。

不是過年,我們不愛坐桌旁,不習慣坐在桌子邊,和母親站在堂屋裡,站在父親旁,或坐在小几凳上,拿著平時很少能吃到的麥粑,大口大口津津有味咬著嚼著,腮幫鼓鼓的,好吃得不得了。為什麼端午節只有獨獨一天啊?

煮熟的蒜瓣無需手剝開,用手指拈著蒜頭尖,在唇齒間輕輕一拉,蒜肉泥便悉數入口即化,淺紫色的蒜皮一一被拉下,丟在一旁一下一大捧,母親說端午吃蒜是殺菌敗毒的,一小碗蒜頭吃完後,桌上的鴨蛋還是熱乎乎的,母親一人分一個,捨不得吃時,用當時女孩子扎頭髮用的塑膠帶編一個小網蔸兜起來。

五顏六色的透明塑膠帶亮閃閃的,提著裝鴨蛋的小網子跑到灣子中間,和一群興高采烈的小夥伴比著誰的鴨蛋大,比誰頭上的梔子花更大更香,再在石頭上磕開鴨蛋,一丁點一丁點拈著鴨蛋吃,瘋啊,鬧啊,笑啊……

端午節時,正值父親種的新鮮土豆剛出來,頭一天挖出來後揀個頭大些看相好點的洗去泥土,裝在一對大圓鐵筐裡,端午一清早父親便和往常一樣,挑起一對沉甸甸的鐵筐往街上趕早市,早賣完早回家早點下地去幹活。

五月初五,憶端午……

與往常不一樣的,端午節這天,父親賣菜完會買一小掛五花肉帶回家,中午,母親就用這一刀肉燒土豆哩,個小的土豆不賣留在家裡自己吃,一個個溜圓的、橢圓的土豆不切開不削皮,就著一斤左右的五花肉在土灶鍋裡燒出一大盆子。

於是,端午節中午的餐桌上,一盆油亮亮的土豆燒肉真真切切讓人不住吸鼻眼睛一亮,只那撲鼻香便垂涎欲滴,後再觀其燦黃色更讓人相見甚歡味蕾大開,配上柴火灶裡大鐵鍋竹蒸隔上蒸出來的鍋巴飯,小肚子不吃得二面鼓怎肯罷休!

這到底是父親種的土豆與眾不同特別好吃,還是母親燒的土豆與人有別特別有味呢?

端午前後,農村田野間溝澗旁路沿港坡到處是近人高野生的艾草,散發著特有的香味,拿著毛鐮一把把砍下,放在門前石板地上曬乾,那是鄉間驅蚊蠅蟲蟻的天然好材料,插掛於門眉,又消災避邪保平安,端午的艾葉便如端午的麥粑端午的梔子花一樣,經久飄香在抹不去的端午記憶裡!

父母早不在,端午年年來,年年過端午,端午味難再!

本文作者劉桂平授權印象黃陂釋出

關於作者

劉桂平,黃陂前川人,從事財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