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眼下是吃海鮮的最佳時節,現捕現撈的魚蝦新鮮肥美、口感一流,來北海旅遊的人們有福了。現在豬牛肉昂貴,青菜也越來越高階,而蝦蟹活魚反而價格親民。在北海,10元錢能買一大盤生蠔,或者好幾只鮑魚,所以總有人調侃自己”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的確,現在一談收入焦慮,大家就會拿食物做比照,什麼車釐子自由啊、香椿自由、豬肉自由等等,但沒聽誰說”海鮮自由“的。彷彿海鮮真的已經不屬於食物中的奢侈品了。

然而,你以為自己只要不差錢,就真的可以實現”海鮮自由“嗎?呵呵,等來年5月伏季休漁,海鮮身價大漲還吃不著新鮮的,你的自由就會被禁漁令撂在岸上。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而你必須心甘情願接受這一刻的不自由,下一季才吃得上好魚好蝦,才自由得起來。

原來“時間就是金錢”是這個意思啊!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丹麥的NOMA餐廳,曾連年稱霸全球最佳餐廳榜NO。1,主打海鮮料理。前幾年到處快閃,直到前年2月才回到哥本哈根重新開放預訂。

這家餐廳非常難訂。以2019年為例,僅40個座位,每週開放三四天,提前幾個月就要申請——最要緊的是,海鮮限時供應,只有半年的時間提供Seafood Season選單,6月底變成Vegetable Season(吃草),10月又變成Game & Forest Season(雞鴨鵝)。

幾年前胖丸去北歐旅行,試過訂NOMA,以失敗告終。不甘心!去年,胖丸幾乎為了吃NOMA特地二刷北歐。但一忙忙過了海鮮季,胖丸又沒興趣再在NOMA身上耗時間了。Vegetable Season預約開啟之際,NOMA給胖丸發來郵件,說了一通環保大道理,最後盛情表示,未來三個月,歡迎到丹麥……

吃草

你說

吃草

雞鴨鵝吸引力也一般。同樣的道理,我一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廣西人,丁當雞它不香嗎?拿柴火煮煮白切,不遜於任何一家米其林。

胖丸拔草NOMA時,北海就處於休漁期,與哥本哈根一樣,海鮮過季了。與海鮮幾乎同時過季的,還有香椿。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胖丸當時幾乎每週都要吃一次香椿,生怕它過季,但真不是很好買。有一天在南寧最神奇的市場——號稱”什麼都有賣“的官塘買了一把,配上靚到流油的海鴨蛋,企圖炫耀一番“自由”。結果炒好一口咬下去……香椿太老了,感覺不是很自由。

其實在買那把香椿前一週,官塘阿姆已經提醒過我,說今年的香椿“最多還能吃一週”。你看,官塘就是這麼高階,對自由的尺度拿捏得精準無誤。

每年春天,大家嚷嚷著要實現”車釐子自由“,不久後改嚷嚷”香椿自由“,而當車釐子與香椿相繼過氣,“自由”又該換季了,下一波不知要找誰來刷流量。我嚼著茶梗一般磨牙的老香椿,只能感嘆“自由”是真的貴。

價格的高低只是相對論。以前在大連唸書,應季櫻桃能低至四元一斤,而五根香蕉卻要八塊錢,我一個廣西人,抱著一盆車釐子吃到眩暈,卻好奢望能在東北實現香蕉自由。

我們最缺的根本不是買菜錢,而是時間,

在我一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廣西人眼裡,有比花幾千塊錢吃一頓草,並且需要為此排半年隊,還要飛大半個地球跑去兌現……更傻的事嗎?

時間才是自由的絆腳石。

所謂

“想幾時吃幾時吃”的自由,比“想買多少買多少”貴得多。

這種稀缺感存在於很多地方,不只是吃的。比如日本的櫻花,北歐的極光,泰國的斯米蘭島,法國的博若萊酒,中國的雙11。回頭說到海鮮,還好北部灣的休漁期只有三個多月,多熬幾個996就撐過去了。而且,不能出海的日子,在北海也還是吃得到海鮮的,沒那麼平靚正而已。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倒是北海另外一款“季節限定”食物——雞屎藤糖水,特別有雕刻時光的儀式感。

每年農曆”三月三“前後,人們摘回“雞屎藤”這種植物的葉子(其實叫“雞矢藤”,只是因為有股奇異的味道,被叫這麼”接地氣“的名字),將葉子搗碎,與糯米粉混合,做成粑仔(北海話叫“籺”)。

廣東人和海南人也吃雞屎藤,有時直接吃粑仔,不煮糖水。我甚至見過”雞屎藤麵條“,不知什麼滋味。胖丸在北海體驗的吃法比較精緻:將籺切成條,煮成糖水,當下午茶或者宵夜,慢條斯理邊吃邊聊天,好得意。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傳統的北海人家都自己做,沒條件做也可以去菜市買雞屎藤籺回家煮。再不濟,直接殺到街頭巷尾的糖水店,來一碗現成的,儀式感也不差。北海的糖水店,有的是固定選單,上面印著”雞屎藤“,但如果季節不對,未必有得吃。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也有一些糖水店,選單上不列雞屎藤,而一旦到了供應季,就會貼出一張紙皮,上面是手寫的“雞屎藤”三個字。廣西人都知道,餐館裡這種手寫選單都不一般。比如南寧的粉店,夏天臨時貼一張“幹撈上市”,冬天撤下來換一張“粉利上市”。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雞屎藤糖水,味道是有一點重口,但我沒覺得那是“雞屎味”,明明只是土澀土澀的草根味呀。各種傳說中的功效比如祛溼止痛、消腫驅蟲,偶爾吃那麼幾口也體會不到。甚至賣相都不好看,像一坨中年發福的蕎麥麵。

就糖水本身而言,雞屎藤並不比雞蛋板栗白果、香芋西米露更吸引我。它甚至都不如香芋西米露單價高。糖水店裡如果香芋西米賣6元,雞屎藤5元就能拿下。

但一想到它是“季節限定”,是“自由”……真香!

這是一款非常old school的糖水,感覺具有申遺潛質。它跟壯族的五色糯米飯特別像。都限定於清明、“三月三”前後,都是糯米與特定的植物“有染”。

“自由”,貴在“限時供應”、“錯過等一年”的稀缺感。

以今時今日的生活方式估量,做雞屎藤糖水的手藝,那是說沒就沒。而五色糯米飯這種炫技的活兒更不用說,很多長輩做了一輩子,還年復一年地在研究怎樣把葉子的潛力發揮到極致,讓黑色更黑,紅色更紅,黃色更黃,紫色更紫,白色也更香。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市面上卻出現用色素(而不是天然植物)染色做成的工業速成五色飯,色彩過度飽和而失真,看上去像朋友圈裡過度修圖的“照騙”。長此以往,誰知道會不會有一天,沒人願意再嘔心瀝血去摘葉子、搗葉子、泡米、煮水。

不太忙碌的週末,胖丸如果在南寧,很喜歡專程跋涉到蒲廟吃一碗生榨粉。有一家店生意特別好,名氣也大,我經常去。起初只是覺得它好吃,後來聽一個內行友仔科普,我才知道他家粉真正出眾的地方在哪裡。

“窮得只吃得起海鮮”了,還不能實現“海鮮自由”?

友仔說,據他所知,那家粉店堅持用稻草灰髮酵,屬於自然漂白,現在已經沒多少人知道這項工藝了,都直接泡米發酵。“沒人願意傳承,太辛苦了。要凌晨三點起床,靠經驗做溫控溼控,冬天更痛苦。”友仔說,省了這道工序,可以五點起床,依然辛苦。

每次我在社交網路上曬蒲廟生榨粉,評論區就被扔一地檸檬。大部分是妒火中燒的友仔友女,他們對我這種吃粉不帶他/她、吃完還曬出來的非人道行為表示憤怒。也有零星少數,講的是——

Old school的東西最怕失傳。手藝失傳,自由沒了載體,如同被滅霸打了響指,化成灰燼。

“好得閒哦,跑那麼遠去吃一碗粉。”

“好奢侈哦,跑那麼遠去吃一碗粉。”

不知該怎麼回覆。但我認為揮霍這些時間,特別正義,這就是我的”生榨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