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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味寧波|甜酒釀、煨年糕……童年的冬日有多好吃?

*本文為「三聯美食」原創內容

尋味寧波|甜酒釀、煨年糕……童年的冬日有多好吃?

『記憶深處的味道總會讓人魂牽夢繞,而現在

若再說尋味,就有點難了。

文 / 沈東海

現在每個地方都大同小異,文化、建築是如此,服飾與飲食也是如此。比如北京的烤鴨、天津的“狗不理”在寧波都能吃到,而寧波的湯圓與臭冬瓜,在北京、天津的街頭也能看到,

若再說尋味,就有點難了。

但兒時九龍湖的冬天,還是有許多東西值得人去回憶。

“白酒水”(寧波方言),其實就是糯米酒,是用純糯米與“甜白藥”釀造的。

那時家家戶戶種糯米,雖然糯米的產量不高,但為了喝一口自釀的“白酒水”,再精明的老農還是覺得值得。

畢竟那時的人,

都喜歡自給自足,比如炒菜的菜籽油是自己種出來的,吃的豬是自己養的,再說那時的人來錢不易,花錢他們捨不得,時間與力氣卻多得是。

而現在的人正好相反,口袋裡的錢多了,許多事卻懶得投入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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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pixabay

關於酒,因兒時的父親年年釀造,所以我也略懂一點。我家到現在還保留著一口一米多高,直徑將近兩米的大水缸,那是兒時專為釀酒準備的。

秋冬季節,家裡打了穀子,曬乾了,就把大部分的糯谷拿到碾米廠碾了。

碾回來的米一部分做酒,大概有兩百斤;一部分留著做年糕和“冬粉”(糯米粉,可能因冬天碾的,故此得名)。

碾回來的米,先要在水缸裡泡一個晚上,然後拿到河裡淘洗乾淨,就可以倒到一個半米多高的甑裡(甑:釀酒用的蒸糯米飯的炊具,外形略像木桶,桶側有兩個抓手,口大底小,底下有竹編的呈錐形的甑底,甑底的面上會綁上些絲瓜絡,更好地防止漏米。甑身的頂部,有個甑蓋,像鍋蓋。我家那個甑,是從我太公手上傳下來的,距今已有一百年了),放在大鍋上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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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攝圖網

米蒸熟後,將木桶飯整個倒到一個大竹籮裡,竹籮架在兩條扁擔上,扁擔又架在一個大木盆上,反覆用冷水澆洗,邊澆邊用手不斷攪拌,直攪到溫度降得差不多了(功夫全在手上,溫度太低了酵母菌發不了酵,太高了酵母菌要死掉),再把整籮的米拌了“甜白藥”(酵母菌)倒到大缸裡。

直到米全部蒸熟,拌了藥,壓實,再在中間挖一個以後出酒釀的小孔,在缸口上蓋上木板,放上幾個破麻袋,

就算做好了。

過個一二天,缸的溫度越來越高,缸裡也有了些許動靜,

五六天後,整個廚房就開始飄蕩起甜酒釀的醇香。

這時候我和姐姐會自己偷偷搬了凳子,腰掛在缸口,半個身子探到缸裡,用鏟子偷偷挖“漿板”吃(乾的為漿板,

釀成酒後叫糟板。溼的叫酒釀,釀成酒後叫白酒水),

吃完了還不忘用周圍的“漿板”把坑填平了,以掩蓋“犯罪”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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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視覺中國

可眼尖的父母哪會不知道,可他們不惱,反而用調羹給我們舀了一碗,並告誡我們偷吃可以,可千萬不要把出酒釀的口子給挖塌了,不然這缸酒就廢了。

“漿板”雖然好吃,卻不敢多吃,吃多了像灌蜂蜜,喉嚨吃不消。

這樣的日子過不了幾天,父親看時間差不多,就要往缸裡摻水了,這也就是“白酒水”這個名字的由來吧?但仔細想想又不太對,糧食釀的酒哪個不這麼做的。

摻水的比例沒有硬性規定,看自己個人口味,摻得多了,酒就淡點;摻得少了,酒就濃點,只要不過了那個度,酒都不會壞。因為我父母都特愛酒,像個填不滿的漏子,所以水就摻得相對多點。再過一段日子,

廚房裡由甜香變成酒香,缸裡的泡冒得也越來越少,酒口泛著淡青色,酒就可以喝了。

用鋁壺打一壺酒,在灶上隔水燉熱,看著酒緩緩注入杯內,還冒著騰騰熱氣的酒泛著淡淡的湖青色,幾粒酒糟上下翻滾,一杯“火熱噠噠滾”的“白酒水”就可以喝了。

時值初冬季節,天氣微寒,輕吸一口,酒氣先一步吃到肺裡,這樣的一口酒下肚,整個人都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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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視覺中國

細品、再品、再細品,一口一口的酒像在舌尖舞蹈,綿軟而醇香,回味而悠長,

可這些詞哪概括得全啊,只有喝酒的人最懂得,在不知不覺間,一杯酒就沒了。這樣的酒容易醉,也容易多喝。難怪喝了一輩子酒的爺爺說:“喝過這麼多的酒,還是覺得自己釀的白酒水好喝。”

兒時的秋冬季節,我家多少會買點大核桃,做芝麻核桃糊吃,補補身子。黑芝麻是自家種的,曬乾炒出香氣。

核桃拿到後門的石板上用榔頭敲碎了,把肉與殼分離,小火炒香。把黑芝麻和核桃倒到石搗臼裡,搗碎了,加水煮開,便可以吃了。

自己做的芝麻核桃糊是真的香:放在面前是鼻香;吃在嘴裡是口香;半碗下肚不等吃完先再盛滿,眼睛還直勾勾地盯著鍋裡,多看一眼也好啊,更想再來一碗,這叫眼香。等我讀初中以後,我家早已不做那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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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視覺中國

一次親戚送了袋芝麻核桃糊,我一沖泡,聞著不香,一吃全是粉味,落差太大,都開始懷疑以前吃的是不是同一種東西。直到多年以後,我一時心血來潮,自己照著記憶裡的方法,重做了一次,還沒等試吃,嗅覺上的記憶,已經讓我找到了答案。

那時的年糕,家家戶戶都是自己做的,

把粳米與糯米按一定比例(100:4)浸泡在大水缸裡,兩三日後再拿到河裡淘洗,便可以拿到年糕廠做年糕了。

這也就是寧波年糕軟糯不粘牙的秘密。年糕的其他做法我不細說,唯獨煨年糕讓我念念不忘。將一根普通的年糕橫地對半切開,再豎著切成三小片,洗淨晾乾(溼烤容易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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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中國特產》

把火鉗兩頭墊高,叉子分開放在灶膛,把年糕片放在叉子上。

膛內燒飯後餘下的還通紅的炭火,像個大烤箱,火力正好,不一會兒,年糕片就像懷了孕,肚子開始鼓起,

顏色也逐漸開始由白轉黃,只聽一聲很輕微的破響,年糕片鼓起的肚子炸開了,白白的水汽順著破開的縫隙,騰騰地冒著,這時等到年糕片有點焦黃,就可以拿出來沾著醬油吃了。

這樣煨的年糕片乾淨,外焦裡嫩,香。當然更多的人嫌這麻煩,直接將整根的年糕扔在膛內,烤得焦黃,還微微泛著黑,在地上猛砸幾下就可以吃,粗獷。

煨年糕是孩子的最愛,而母親大人不稀罕。她從年糕做回來的那天,一有空,就開始切年糕片。切完了,拿到陽臺上晾曬。

曬乾了,鍋裡放一把鹽,一炒,就是現在市面上賣的炒年糕片。因是自家的好米做的好年糕,味道就很不一樣,淡淡的鹹,“咯嘣”脆,香,只是需要一口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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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攝圖網

秋冬季節收的番薯,除了大部分拿去做“山粉”(番薯粉),其他的留著自家當零食吃。那時候母親偶有空閒,就又閒不住了,把番薯削皮切塊蒸熟,把黑芝麻小火炒香,把蒸熟的番薯拌了芝麻攪成番薯泥,拿一塊紗布鋪在“火油箱”(鐵皮箱子)的蓋子上,

用番薯泥將這蓋子填滿,把紗布拉起來,將呈薄片形的番薯泥倒在團箕上,一塊“番薯胖”就做好了。

將曬得半乾的“番薯胖”用剪刀剪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再曬乾點就可以拿到鐵鍋裡炒了。

兒時沒啥零食吃的我們,對於這種“咯嘣”脆,又酥又香的農家零食,那絕對是真愛。

等母親做完“番薯胖”,剩下的小番薯,都歸我們了。這種小不點番薯,正好煨番薯,每次煮飯過後,往膛內扔一兩個,用炭火蓋住,等吃完飯,番薯也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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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攝圖網

把煨好的番薯趁熱對半掰開,還冒著騰騰的熱氣,這樣的番薯,是水煮的沒法比的。

只是吃番薯也得看時間,番薯最好冬藏以後,裡面的澱粉轉換成糖後煨著吃,略微帶著絲絲的甜,那才叫真正的好吃。

每年的深秋季節,家裡收了豆子,母親總會舀幾碗煨在一個灰堆的甕(寧波人叫它bang)裡。那時的農村,許多人家還興燒“大灶”,柴灶旁免不得有一個儲灰的地方,寧波人叫它“火缸”,口小肚大的甕就埋在那裡。

煨豆子,其實再簡單不過,幾碗黃豆,外加幾塊大肥肉,加足水,蓋上蓋,甕旁加些木屑,覆上熱炭,再蓋上冷灰,餐餐如此反覆,煨上個幾天幾夜,就可以吃了。

那是一個初冬的夜晚,天氣已有點微寒,昏黃的廚房,開啟木頭做的甕蓋,一股悠悠的熱氣瀰漫開來,散發出陣陣的撲鼻的豆香夾雜著肥肉的葷香,用勺子輕輕地舀上一碗,倒入些醬油與鹽,便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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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pixabay

這時的豆子黃得泛白,而且膨得很大,軟得如粉,連沒牙的老人都能咬爛,不多的幾塊肥肉燉得快化成水,一碰就散,唯獨肥厚的豬皮還頑強地挺立著,而湯更是吸取了二者的精華,無比的鮮香。

這樣的一碗黃豆湯,對於那時的農村人而言,可以算是無比美味了。

而現在,若是想再尋味,就有點難了。扁而橢圓的小顆粒非轉基因黃豆難覓,連菜場裡賣的豬肉大多都帶有點騷味,就更別說大灶、“火缸”,埋在灰堆的甕裡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