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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文帝元宏(之五十六)

【來源:大同市傳統文化促進會】

第十八章帝王之家

可以說,孝文帝的各項改革措施均在預定計劃中按部就班推進、實施,雖說有阻力,但基本還是順利的。這些,與他身邊那些新生政治力量及中原士族的

支援分不開。但是,世界上絕沒有一帆風順的改革,也沒有一帆風順的成功。所有的成功背後,都隱藏著看見或看不見的血與淚。

第一節太子元恂

每個朝代裡,都有幾個幸運兒,也都有幾個倒黴蛋。魏朝歷史中,元恂是個十足的倒黴孩子。

元恂作為孝文帝的長子,從一生下來就光芒四射,備受矚目,可以說,他本應是個幸運兒。他的母親林氏,溫柔賢淑,美麗動人,極受孝文帝的寵愛。孝文帝一激動,想立林氏為皇后,以表彰林氏為大魏第一個生下繼承人,結果,林氏早早被賜死,元恂早早就沒了媽。沒媽的孩子當然不能再說他幸運,可在當時人的眼光看來,他還是幸運的,因為他被太皇太后收在身邊,親自撫育。就連他的名字,也都是太皇太后為他起的:拓跋恂,字元道。拓跋姓改為元后,孝文帝把他的表字元道改為宣道。元恂能夠在那樣一位掌握皇權的老祖宗身邊成長,是多少人做夢都夢不著的事情。也許生下來就胖乎乎的元恂太可愛了,也許是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對元恂有些溺愛,也有些放縱了。太皇太后辭世後,元恂不愛讀書、性格急躁的缺點暴露在孝文帝面前。孝文帝一度將他帶在自己身邊,想親自教育培養,無奈政事繁忙不說,還頻頻外出打仗、出巡,實在難以兼顧。太和十七年(493)立元恂為太子時,已經對這個胖大的兒子有了不滿和擔心,擔心他難以繼承和發揚大魏漢化改革事業,使大魏所有的努力前功盡棄。但那個時候,胖小子元恂還小,改革、遷都什麼的,感覺都與他沒什麼關係,除了頭疼讀書,其他都不算事兒,也沒有做出過什麼忤逆或出格的舉動來。況且,廢立太子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當初自己差點被廢不說,還差點沒命,所以在這件事情上,孝文帝是有心結的。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看到拓跋家族再發生類似事件。

帝王之家的男孩子彷彿就應該比普通人家的成熟要早。元恂被立為太子兩年後,孝文帝為十三歲、已人高馬大的元恂在光極殿舉行了加冠之禮。冠禮後,就意味著長大成人,可以娶妻生子了。孝文帝語重心長地對元恂說:“冠禮顯揚於百代,是用來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的。而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方能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見到母親一定要叩拜,兄弟必須要敬愛,以成人之禮來要求自己。當初給汝起表字元道,對汝寄託的希望可不輕,汝應循名而求意,不令吾失望。”後來,為元恂改表字元道為宣道,正是寄希望於元恂子承父業,光大大魏振興之路。元恂也是信心滿滿,同時,對自己的父皇,滿懷景仰和愛戴。

遷都到洛陽後,洛陽酷熱的天氣讓體格胖大的元恂吃盡了苦頭。每天坐在宮裡,身上每個毛孔都彷彿在奔騰不息地冒汗,更別提大太陽底下出門辦事了。飲食上,習慣了每天牛羊肉加乳酪的吃喝,卻被迫要適應洛陽的清湯寡水……諸多苦楚,元恂真是無處訴說。如果只是這些也罷了,讓元恂忍無可忍的,其實是馮潤。

孝文帝元宏(之五十六)

孝文帝對馮潤的寵愛,使馮潤一天比一天蠻橫,以至於目空一切,誰都不放在她的眼裡。元恂是當朝太子,誰見了都得做做表面文章,唯唯諾諾一番。可唯獨馮潤,元恂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她了,馮潤總是用鼻子和他說話,正眼都不帶瞧他的。這讓元恂心裡非常生氣。按說,馮潤應該深居後宮,與元恂碰面的機會極少,但馮潤卻不守婦道,皇帝不在宮裡時,她就會四處亂跑,這裡看看,那裡瞧瞧,頤指氣使,那副樣子,實在讓留守宮中的元恂看著扎眼。太師馮熙去世,孝文帝各種事情正馬踩著車,分身乏術,派元恂做代表,與皇后馮清一起赴平城奔喪。元恂一聽,差點沒蹦起來,他太思念平城的生活了!孝文帝好像看出了元恂的心思,再三叮囑說:“本來此時北返舊都很不合適,只是太師逝世,朕身為帝王,不能親往,只能使汝前去弔喪。順便,汝可去汝母之墓拜謁,以表孝心。待太師喪事結束,再去拜謁皇陵,族祖南安王家裡,也應該去問候一下。往來途中,當日日溫讀經籍,如同每日見朕一般,不可荒廢。”元恂一概點頭應答,心早已飛回了平城。

孝文帝的擔心並不多餘,因為留守平城的人,大多是當初竭力反對遷都的保守派,為不影響遷都大計,孝文帝暫且將他們留在舊都,一切只待新都建成,再做安排。馮熙這個時候於平城去世,真令孝文帝頭疼,他自己不願回去和那些人糾纏,自然也擔心那些人在皇太子身上下功夫,是以千叮嚀,萬囑咐,恨不得把元恂此去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的,不給他有接觸別人的機會。

但這些畢竟都只是擔心,也許全是多餘的想法,孝文帝並不能對元恂明說。元恂哪知道這些,一門心思就是趕緊回平城,趕緊離開這個熱得讓人喘不上氣來的鬼地方。

元恂打小在太皇太后身邊長大,對馮熙及馮家人自是有感情的,可以說,他就是馮家新的希望和寄託。不過對馮潤例外,馮潤自從出宮養病,病養好了,和孃家的仇好像也養出來了,一門心思和父親馮熙作對,馮熙看好誰,她就給誰使絆子,馮熙不喜歡哪個,她就偏偏幫助哪個,誰拿她都沒有辦法。元恂對她的性格也是知道一些的,總是儘量避讓。這次既是回平城奔喪,心情自然壓抑。誰知,一踏入舊京地界,熟悉的一切紛至沓來,元恂畢竟還是個孩子,一下子就興奮起來了。平城的天瓦藍瓦藍的,草木嫩綠嫩綠的,吹來的風一下子就爽到了心裡,如渾水水波疊湧,兩岸的桑樹花開正盛,有的已經結出了小小的果實。元恂最喜歡吃桑葚了,甜

甜的,吃過桑葚後,吐出的舌頭都是黑的,很有趣。

元恂坐在車裡看景不過癮,乾脆從畫輪車裡鑽出來,也不管其餘的儀仗鹵簿,盡情地呼吸起平城舒爽的空氣來。馮清乘坐的是乾象輦,車子豔麗、華貴,車身畫滿了游龍、金鳳、二十八星宿、天庭階梯雲彩、忠孝節義及朱雀、玄武、白虎、青龍等,車蓋飾以鳥羽,鳥羽均以金線鉤織而成,車輪和車廂木欄杆上還鑲嵌著各色瑪瑙、琉璃珠子,華麗程度自是無與倫比。見前面的車子停下,馮清也掀起乾象輦的車簾,探頭向外張望,瞧見元恂貪婪的樣子,抿嘴想笑,卻又想起什麼似的,斂容正色,將頭縮回了車裡,但車簾沒再放下。

孝文帝元宏(之五十六)

太子是一國之儲君,地位僅次於皇帝,皇后雖為母后、長輩,但在外面,也是要以太子為尊的。所以,元恂一路上就像出籠的鳥兒,想飛就飛,想停就停,自在得很。

平城的天真的好藍,藍得像什麼呢?元恂站在這藍天之下,絞盡腦汁地想詞兒。大朵大朵的白雲棉絮一樣補綴在藍天上,襯得天更藍了,也顯得雲更白了。元恂內心的歡喜,真像這四野的風,呼地一下刮來,又呼地一下颳走,再呼地刮來,把全身的毛孔都颳得張開了,又閉住了,貼在身上的衣服馬上被風吹乾了似的清清爽爽。要想的詞兒元恂沒有馬上想起來,倒是突然想起離開平城時忘在宮中的一個琉璃盞。那是西域進貢來的一個藍色的琉璃茶盞,孝文帝將它賜給了元恂。元恂一拿到那個小盞,立刻被它自身的色彩吸引住了,那是一種多麼純粹的藍啊!藍得勾魂攝魄,望向它,彷彿就被它吸走了魂魄,整個人不知身在何處。其實,這種琉璃製品在孝文帝時期已經不是太稀奇了。太武帝時,西域商販首次進獻琉璃,見者無不驚奇歡喜,直嘆此物只應天上有。商販看到了商機,在平城內外轉了一段時間後,彙報說能夠就地取材,用石頭燒製出五色琉璃。果然,燒製出的琉璃比西域進獻來的還要純淨,色彩也更為豔麗。只是太武帝不喜歡太過奢華的東西,太皇太后也是如此,所以儘管平城生產的琉璃工藝精美,皇宮裡卻還是並不常見。元恂手裡的小盞,論工藝、色澤,都是一流,琉璃中極難避免出現的氣泡也沒有半個,元恂非常喜愛。可是隨遷洛陽時,由於心情煩躁,居然把這琉璃盞給落下了。此時,頭上這廣袤深邃的藍天之藍,讓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了琉璃盞。這時元恂倒是念起自己不讀書的可恨來了,他想給人描述一下自己的這種感覺,卻無法形容。此刻,平城的天空,不正是那個藍色的琉璃盞嗎?元恂快樂得真想即興賦詩一首了。他真想大喊一聲,我回來了!

元恂歸來,除了他本人開心以外,還有幾個人也非常高興,因為元恂太子的身份,讓他們覺得可以與太子豪賭一把。

都說擔心是一種魔咒,不論什麼事,你越是擔心它會發生,它越是要發生。孝文帝擔心元恂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果然,元恂掉入了坑裡。

拓跋丕,現在改稱元丕了。元丕自從赴任幷州刺史後,滿懷感傷,他的兩個小兒子跟隨在他身邊,另外兩個大的,則留守在平城。這是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一個叫元隆,為安樂侯,一個叫元超,為驍騎將軍。這哥倆與元恂太子一樣,只崇尚鮮卑遺風,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左牽黃,右擎蒼,不喜歡經史子集,吟詩作賦。由於興趣愛好相投,元恂一回到平城,便與這哥倆攪和在了一起。元恂離開了孝文帝,沒有了約束,又有這哥倆陪著找樂,太師的喪事,自有人忙乎,元恂直玩得忘乎了所以。

好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馮熙的靈柩要啟程赴洛安葬,元恂也不得不返回洛陽了。元隆與元超,見元恂已完全變成了自己人,捨不得與他們分別,便將計劃和盤托出。

原來,元隆和元超一直不滿孝文帝遷都,早已暗中聚集起一幫牴觸南遷的鮮卑貴族。這些人原本只是私下聚會發發牢騷,也沒想過要乾點什麼,元恂的歸來,使元隆哥倆眼前一亮,他們突然看到了恢復舊日帝國的希望,於是寫信給元丕,告訴父親他們的秘密計劃。元丕見信上寫著倆兒子密謀規勸太子元恂留在平城,以太子之名起兵造反,派兵據守句注山(今雁門),以切斷平城與洛陽之通道,然後擁立元恂為新帝的計劃。元丕看罷,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此事關係重大,搞不好,全家全族都得跟著掉腦袋,不過是遷個都城而已,何至於起兵造反?皇帝做的事,還不都是為了拓跋,為了大魏,為了一統華夏,為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元丕自己原來也一直有情緒,現在眼見倆兒子要搞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趕緊回信勸說,決不能這麼幹!絕對不能!可這時,元隆已經將計劃告訴了陸叡,陸叡一聽,馬上表態,堅決支援並響應,隨即加入了謀反組織,並策反了穆泰。

孝文帝元宏(之五十六)

陸叡很有才幹,但也很固執。皇上不肯聽從他們這些鮮卑舊臣的意見,重用漢臣,不斷進行漢化改革,讓他不免對皇上生出怠慢之心,對大魏,他是滿腔熱愛,可孝文帝的改革,卻令他意冷心灰。他越來越覺得,大魏,正在走向未知,而這個未知的世界,必然距離拓跋,距離草原越來越遠,他們這些草原之子,最終會成為無家可歸的棄兒。他與孝文帝一樣,憂心忡忡,夜不能寐,卻與孝文帝的想法截然相反。孝文帝是怕改革的路太短,鮮卑拓跋人不能完全融入中華。陸叡是怕改革的路太長,鮮卑拓跋人匯入歷史的長河中再也不見。持與陸叡一樣觀點的舊臣雖為數不多,但漸漸地就匯聚到了一起,變成了一股不可小覷的暗流,穆泰便是其中之一。

穆泰家族是代北赫赫有名的大族,原為丘穆陵姓,位居北魏功勳八姓之首。由於丘穆陵家與拓跋氏族的關係太鐵,所以,丘穆陵家的孩子,往往在年幼之時便入侍東宮,陪太子讀書不說,還會被拜為駙馬都尉,娶到公主為妻。據說,丘穆陵家一門,就曾先後嫁入十幾位公主,可謂是魏朝鐵桿,地位無人能夠撼動。穆泰出生於這樣的家族,娶的也是大魏章武長公主(拓跋晃長女),被拜為駙馬都尉,賜爵馮翊侯。後改封為馮翊縣開國侯,徵北將軍、定州刺史。穆泰原名石洛,當年太皇太后一氣之下準備廢黜孝文帝,穆泰與李衝、元丕出面規勸,太皇太后才作罷。後來孝文帝為了表示感謝,賜給他封地,又為他改名字為“泰”,一路上加官晉爵,自不必提。問題又出在遷都上,穆泰也不同意遷都,可沒等他充分表達意見,就已經遷了。穆泰那份失落,與陸叡是一樣一樣的。於是,穆泰心裡難受,便以患病為由,提出改任恆州刺史,老了,不適應定州的溼熱,想離平城近一些。孝文帝批准他與陸叡互調,穆泰改任恆州刺史,陸叡換任定州刺史。穆泰接旨後,立即動身,回到平城。而陸叡尚沒有出發。兩人見面後,陸叡並沒有與穆泰辦理交接,而是促膝談起了心,兩個自感對大魏負有責任的人一拍即合,決定由參與變為主要領導人,主持策劃這起重大軍事行動。

似乎,一切都已佈置妥當,太子元恂盡在掌握之中。

與元恂的攤牌談話由元隆、元超哥倆執行。元恂就要離開,萬分不捨,元隆兄弟好一頓煽情,然後,話題一轉,和盤托出計劃。元恂胖是胖,又不是傻,一聽,這是忤逆,是大逆不道,是要殺頭的,嚇得差點尿了,死活不幹。而且,元恂這個時候腦子相當清醒,自己身為太子,是皇位的當然繼承人,自己謀反,這不是吃飽了撐的是什麼!聰明又義氣的元恂還主動表態,決不把這件事情透露出去,請兄弟們放心,此事到此為止!

元隆、元超哥倆還沒做出什麼反應呢,元恂就已經抬腳走人了。客觀地看待,陸叡、穆泰、元隆等人的謀反之舉,也有他們自己的一番道理。孝文帝的改革,使北魏的權力中心離他們越來越遠,特別是遷都,他們有種被遺棄的感覺。他們發牢騷,聚眾密議,公然抵制,其實就像害怕不被父母重視的孩子一樣,總要搞出一些動靜來試圖引起父母的注意。如果真是純粹想造反、奪取政權,元恂恐怕不是被綁架,就是命喪黃泉了,哪能眼睜睜讓他再回到洛陽。不過,儘管這次謀反之事沒能進行下去,但對元恂,卻像白紙上落了油滴一樣,洇了一點,再也擦不掉。

孝文帝元宏(之五十六)

李文媛,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大同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大同市攝影家協會副主席、大同市博物館理事會特聘理事、大同市婦聯執委、大同市傳統文化促進會文化顧問、中國觀賞石協會鑑評師、價格評估師 。法學學士。14歲開始發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太陽風》(作家出版社出版)、傳記文學作品《孝文帝元宏》(北嶽文藝出版社)。其它作品散見於《青年詩人作品選》、《意林》《小品文選刊》、《紅樓夢學刊》等刊物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