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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虹 風間:一代名臣楊士奇

楊士奇(1365年-1444年),本名楊寓,字士奇,號東里,江西吉安府泰和縣人。明朝初年重臣、學者。一歲喪父,十餘歲通達百家之言,三十五歲入翰林院,先後歷經五朝、輔佐四位皇帝,任內閣輔臣四十餘年,首輔二十一年,為“仁宣之治”發揮了特殊的巨大作用。擔任《明太祖實錄》《明仁宗實錄》《明宣宗實錄》總裁。八十歲高齡時久慮成疾去世,追贈左柱國太師,諡號“文貞”。

朱虹 風間:一代名臣楊士奇

早年喪父 不輟苦學

高大的家族祠堂前,羅家正在隆重地祭祖,直到所有人都離開後,還有那麼一小撮煙火,細弱而又堅強的繼續向天上飄搖著。羅家的主人羅性循著這一抹印在空中的淡黑而去,繞過龐大的祠堂,在高聳的屋脊之下,有一個小小的楊家泥塑人偶,和一個滿目虔誠的小小身影。那時的楊士奇,還不叫這個名字。楊士奇還在襁褓之中,他的父親就離開了他,楊士奇的母親只好自己一人帶著楊士奇生活。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獨自撫養一個尚在幼年的孩童實屬不易,於是他們兩人只能顛沛流離著生活。在很多時間裡,楊士奇都只能自己一個人坐在小小的房間裡,用被泥土髒汙的手指翻閱著破舊的聖賢文字,偶爾抬起頭,直到門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才又低下頭,安靜的指著之乎者也。

這樣的日子聚在一起,集成了楊士奇的童年時光,即使是在母親改嫁至羅性家中後,和之前的區別也不過是手指不再髒汙,書本不再破舊。在院中其餘同齡人歡呼雀躍喧鬧時,楊士奇也只是坐在書桌前,如同桌旁的文竹一般安靜地生長。這一切羅性都看在眼裡,也是因此,羅性並沒有因為他繼子的身份而過多的為難他,楊士奇雖然年幼,但也知道自己繼子的身份,平日裡也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兩人就這樣默契地保持著和諧,直到這個斜陽西落的傍晚。羅性讚歎地看著面前這個稚嫩的孩童,生疏而又堅定地祭拜著。

於是不久之後,羅性便開始大力培養楊士奇,只是好景不長,在短短几年之後,羅性便因為得罪了權貴被貶至陝西充軍,十五歲的楊士奇不得不帶著自己的母親離開羅家,受邀前往鄉村中講學幾年後,又帶著母親前往江夏,開設私塾講學為生。

在那個年代,許多有學問的人都很難維持生計,楊士奇的一位好友正是如此情況,楊士奇不忍心看著他生活如此艱難,就把自己的一半學生交給了他,讓他能夠憑藉自己的學問安穩生活。但隨之而來的,楊士奇自己便少了一半的收入,他和他的母親則必然面臨著生活水平的下降。當晚,楊士奇在家門口踟躕著,在心裡盤算著措辭,就在他來回踱步時,他的母親推開了房門,他面對著母親疑惑的表情,最終還是選擇瞭如實交待。正當他低著頭,等待著母親的責罵時,卻感受到了一雙手緊緊的將他抱住,楊士奇抬起了頭,他的母親拍著他的背,流出了欣慰的淚水,楊士奇也長出一口氣,笑著抱住了自己的母親,一如在那座土房子裡一樣。只是高的那個人變矮了,矮的那個人變高了。

朱虹 風間:一代名臣楊士奇

才名初顯 堅守道義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楊士奇的生活或許就將平靜的繼續下去,在未來某一天和一個同鄉的普通女孩結婚生子,或許到了晚年,教過了足夠多的學生之後,還能搏得一個桃李天下的美名離去。但這樣的未來,並不屬於楊士奇,他所擁有的才華與品格,不是家鄉的方寸之地能夠容納的,他應該有更光輝的未來,他應該在乾清宮的大廳之上慷慨飛揚,應該在文淵閣的桌臺前為國家的興衰而挑燈。這樣的變數,在建文年間到來,建文帝朱允炆召集臣子修撰《太祖實錄》,王叔英親自推薦楊士奇進入編撰組。楊士奇就這樣踏入了翰林院,他穿著粗布大衣坐在書桌前,和煦的陽光之下,平和的文墨緩緩流淌。編輯史料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而耐心往往也和枯燥相伴,無論多麼聰慧的天賦或者雋永的思想,都困囿於文制的規章和現實的壓力之下難以施展。也正是因為如此,吏部尚書張紞在考核中讀完楊士奇的答卷後當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個不起眼的,沒有功名的,安靜在粗布大衣中的楊士奇,在翰林院眾人驚愕的回頭中,聲名大噪。作為這次考核的第一名,楊士奇進入了吳王府中擔任審理,直到建文四年的到來。

這一年,燕王朱棣奪權成功,改年號為永樂,叔叔坐上了他侄子的寶座,卻發現這個位置的背後,並不像他所想象的那麼輕鬆。每天如山一般的奏章堆在他的桌上,在繁忙的疲憊不堪和學識的力不從心之下,朱棣無奈組建了內閣,在他處理政務時給予一些建議,就這樣,楊士奇在解縉的推薦下進入了內閣。這一年,他三十六歲,站在天子的面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影響著整個國家的未來,而此時距離他在私塾裡默默無聞,僅僅過去了七年。隨後,他三十九歲升官左中允,四十二歲擔任左諭德,四十三歲,朱棣率領大軍親征漠北,楊士奇輔佐太子監國。

而監國,在無限風光的背後,往往也伴隨著小人的讒言。三年後,朱棣回到京城,對於朝中的流言只是心有疑慮,但終究沒有過於追究,直到三年後的又一次北征還朝,朱棣在城門外看著原本應當恭敬迎接的道路上卻空空如也時,長久地猜測終於從心裡爆發了出來,熾熱的陽光下,皇帝與太子之間的對視卻冷若冰霜。天子的憤怒降臨東宮,整個東宮的大臣全部被抓入詔獄,只有楊士奇和同為監國的蹇義被朱棣叫到大殿之上,進行最後的詢問。這一次,楊士奇知道,朱棣的心裡已經不再如之前一般相信太子了,同時他也知道,就在前幾天,漢王已經向他丟擲了橄欖枝,如果協助漢王登基,他的官也一樣高,甚至比幫助太子得來的回報更大,整個國家的未來突然之間壓在了這位快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身上,注視著他徘徊在道義或是利益路口的腳步上。楊士奇抬起了腳步,意外的輕盈,彷彿這只是一次簡單的選擇,走向了道義的未來。他清楚站在漢王的隊伍裡,將會獲得無限風光的未來,他也清楚,如果這一次太子輸了,那麼他的未來乃至生命,都將到此為止,但他還是堅定的選擇了道義之路,正如他在艱難生活時依然將自己的學生分給好友,正如他在繼父家中寄人籬下時依然莊重的祭拜自己的先祖,他或許是一個在生活的大部分時間裡都不好爭辯的人,但他從始至終都是堅通道義的人,慷慨激昂者未必篤,沉默寡言者未必隨,因為堅定,才會輕盈。

堅定的楊士奇讓朱棣原本因為憤怒而焦躁的心平靜了下來,連帶著充沛在整座大殿中的疑雲一起,收歸在了那個沉默著離開的背影之上。幾天之後,漢王被封去樂安,又過了十年,太子朱高熾即位,仁宣之治就此拉開序幕,楊士奇晉升禮部侍郎,內閣首輔,之後又任兵部尚書。屬於楊士奇的篇章就此開始。

朱虹 風間:一代名臣楊士奇

謙謹君子 治宏仁宣

站在了舞臺中央的楊士奇,毫無疑問成為了當時朝堂之上最耀眼的那顆星星,少傅、兵部尚書、內閣首輔,更是有著皇帝無比的信任,換作是其他人,此時都很難保持謙虛謹慎了,完全可以稱之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遑論之後明宣宗去世,年僅九歲的朱祁鎮即位,朝堂之上更是隻有他一人獨大。這樣的情形,在他之後也有一個人經歷過,那便是被稱為明代第一政治家的張居正。而張居正當時,已經在自稱攝政了。所以當時所有人都在看著楊士奇,等著看他會如何飛揚跋扈。但最後,所有人都驚訝了,楊士奇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如今的局面,而是依然和從前一樣,除了在朝堂上建言獻策之外,平時都安靜的坐在桌臺前批閱檔案或是喝著茶看書,有些時候別人來找他,他也起身給來人倒茶,走時也作揖相送。而在對官員的推舉中,也不偏不倚,在詢問過眾人意見之後,選拔德行出眾者推舉為官,也正是得益於這樣公正的推舉,于謙才能走上政治舞臺,才能有之後扶大廈之將傾的北京保衛戰。在這樣的日積月累之下,質疑楊士奇的聲音逐漸頹靡了,朝堂的官員都開始信服楊士奇,楊士奇憑藉著他忠誠低調的為人,使得他的政治威望達到了頂點。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楊士奇提出的建議,基本不會被任何人阻撓,同在內閣的另外“二楊”對他也是頗為信服,從仁宣之治的後半段開始,楊士奇在政壇中的決策執行,便真正達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楊士奇也沒有辜負皇帝與朝堂眾臣的信任,在他擔任首輔的這段年月裡,每一天都在為了這個國家的興盛盡心盡力。夜色順著繁星的閃爍而愈發深沉,穿著玉帶或是犀帶的官員們走出宮門,長袖被帶起的風充盈著飄起,迫不及待的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享用著豐盛的晚餐。而最為顯赫的那位,卻坐在桌案前,翻看書寫著,紙筆間盡是對王朝繁榮的希冀。而王朝最終還是要以百姓為基石,而在經過了洪武永樂綿延的征戰之後,這塊基石已經鬆動不堪,楊士奇作為一個從農村走出的人,在當時的宣政殿中,估計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在鄉村間講學時,那些面黃肌瘦的聽眾,從未遠離過他的心間。於是他在宣宗初年大幅削減稅收,在漢王再次叛亂時,面對眾臣對趙王的誣陷及時制止,將眾人上諫趙王謀反的奏摺連帶著明宣宗寬赦他的書信一同送給趙王,趙王看後感激不已,隨即放棄了自己所有的護衛,就此減少了一次無謂的征伐。同時嚴懲貪腐之人,大力清理冤假錯案。而在德行教育上,楊士奇也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在朱棣剛剛去世不久,明仁宗雖然已經服滿了身著孝服二十七日的制度,但楊士奇仍然嚮明仁宗提議以孝為先,先帝棺柩尚未入葬,不要急於更換服制。而這其中,最為重要建議是放棄了向連年征戰的交趾地區派遣州縣官吏。這樣做只為了在漫長戰火下被壓榨的百姓,只為了這個國家能夠更加長遠的發展。楊士奇聽著窗外對他傳來的種種非議,只是安靜的看著書,書裡面,有著百姓富足的笑容。在楊士奇的努力下,朝野一時清正昇平。

朱虹 風間:一代名臣楊士奇

世道漸糜 與國同休

但人都是會犯錯誤的,雖然兒子楊稷犯罪他有些不知情,皇帝也明確說此事可以不牽連到他。但在調查清楚事情真相後,他還是提出依法將其子斬首示眾,並引咎辭職。與此同時,太監王振在皇帝的寵信之下逐漸開始暴露本性,文武百官之中無論是誰對他表達了半分不滿,都難逃下獄的結局。楊士奇看著面前陌生的朝廷與皇帝,終究無力迴天。一個人遺世而立的清正,只能是自己的清正。楊士奇或許是囿於謙謹,或許是困於年老,最後還是沒能挽救滑向深淵的朝廷。他只能在杏園召來廟堂上大權在握的重臣們,看著這些或年老或年輕的面孔們,沉默著任由茶碗上蒸騰起的輕煙,糾纏著頹靡的絲竹一起,暈開在莊嚴的京城空中。

正統九年(1444年)三月十四日,楊士奇去逝。在他死後五年,土木堡之變到來,明朝的國運驟然下跌,楊士奇沒能在他擔任首輔的年月裡及時將宦官的勢力打擊消殺,沒有提出改革舉措,自然有一定的責任,但相較於他一生中的貢獻來看,他依然是一個可以稱得上一代名臣。為人堅守正道,為友誠摯以待,為官體恤百姓,為臣忠心不改。在史書上,我們見過許多在出發時都剛正不阿的人,但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之後,往往就逐漸遺忘了來時的道路,而楊士奇這樣的人,卻實在少之又少,但也正是因為有像他這樣稀少珍貴的人,才能閃耀著劃開混濁的霧障,引領我們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