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親眼目睹了兩場朝代更迭的大戲，曹魏代漢，他支援；司馬家奪魏，他卻很反感。離奇的是，他自己就是司馬家的人，他到死都稱自己是大魏之臣，這其中到底演繹了怎樣的弱肉強食，波譎雲詭，他又是怎樣看透了朝堂上的叢林法則？
東漢京兆尹司馬防家的風水之旺，恐怕自己都不敢相信，生下了一個最著名的風雲人物叫司馬懿，不用在下多介紹。司馬懿的兒子和孫子都是狠角色，奪了曹家的江山自己坐了，這也不說。難得的是司馬懿還有一個賢良的弟弟，名司馬孚，水平並不低於司馬懿，卻長期生活在他二哥的陰影裡。魏明帝曹叡曾經讚歎說：“我有了司馬家的兄弟二人，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更為難得的是，司馬家人丁極旺，共生了八個兒子，讓鄰居家都眼紅的是八兄弟竟然個個出色，精明強幹，他們都以“達”為字，故當時號稱為司馬“八達”。
今天要說的主角是老三司馬孚，既然老大司馬朗字伯達。老二司馬懿字仲達，他當然得字叔達了。下面的弟弟們，司馬馗字季達，司馬恂字顯達，司馬進字惠達，司馬通字雅達，司馬敏字幼達。要在村裡，誰家有這麼如狼似虎的八個兄弟，一般人還真是不敢惹。這些都一筆帶過。
單說司馬孚，因為他“有俊才”，被陳思王曹植選為文學掾，掾是副官佐或官署屬員的通稱。曹操當丞相時，司馬懿就曾是他的文學掾。當時曹植年輕，恃才放曠，司馬孚總是誠懇勸諫，可曹植聽不進去，率性而為，幾番醉酒誤事，失去了曹操的寵信。後來，曹操也看中了司馬孚的才能，把他調離了曹植的身邊，升他為太子中庶子，專門去輔佐曹丕。
當曹丕羽翼豐滿，廢漢自立，把曹植打發到山東一帶去反省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司馬孚的話有多在理。
說到曹丕的“廢漢自立”，這是司馬孚身為觀眾身為演員甚至身為導演深度參與的一場大戲。
當時，曹操逝世了。畢竟是親爹，曹丕很悲傷，哭得很真切，以至亂了方寸。
那年，司馬孚四十歲，據《晉書》記載，是他審度大局，勸慰曹丕：“你爹是不幸‘晏駕’了，現在整個天下都在看著你，你可得挺住，“上為宗廟，下為萬國”，怎麼能像個村漢一樣哭得沒完沒了呢！”
曹丕認為司馬孚說得很有道理，不哭了。
當時群臣也聽說了這個噩耗，都聚在一塊放聲大哭，亂成一團。
司馬孚在朝堂上厲聲斥責：“現在天下震動，正是非常時刻，我們現在必須‘早拜嗣君，以鎮海內’，你們在這兒乾哭頂什麼用！”
司馬孚與尚書和洽兩人操持大事，讓群臣退下，加強警衛，先為曹操辦理了喪事，然後拿出策劃案，奉曹丕上位！
也就是說，“禪讓”這齣戲，必須要逼真，要演得全國人民都信了，甚至自己都信了，都被感動了才行。
其實在曹操去世之前，曹丕已經搞了不少預演，他要讓淳樸的老百姓都知道自己是天人下凡，登基當皇帝那是天命所歸，於是，國內就適逢其時，有大批的“祥瑞”出現。
“麒麟降生，鳳凰來儀，黃龍出現，嘉禾蔚生，甘露下降”，呵！這些前戲工作都已經做足，現在，曹丕就等著識時務的漢獻帝劉協“主動讓賢”了。
《三國志》描述的過程是和風細雨式的——華歆、賈詡和王朗（呵！就是《三國演義》裡被諸葛亮罵死的那一位）等人寫了勸進書，舊皇帝劉協很明理，一再下詔要禪讓，可曹丕一再推辭。於是動不動就有百多十號人聚集在一起使勁勸，連劉協都急了。後來，是尚書令桓階很不客氣地說，您怎麼能抗拒上天和億萬百姓的意願呢？曹丕“萬般無奈”，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可”字，於是舉國歡慶。
但《華陽國志》裡寫的完全是另一種情境——舊皇帝劉協被華歆等人逼著讓位，驚呆了，自己並沒有什麼過錯，怎麼能把祖宗的江山拱手相讓？王朗就威脅說：漢室傳了四百年，氣數已盡，您吶，還是早早退讓為妙，遲了唯恐生變！劉協大哭，逃入後殿。
第二天，曹洪和曹休帶劍入宮，把皇帝裹脅上殿。華歆見皇帝還不肯表態，竟然上前扯住了龍袍，逼他來個痛快的。劉協此時看到宮殿內外幾百名甲士都是魏王的親兵，只好哭著對群臣說：“我願意了還不行嗎？但請別殺我。”
於是陳群起草了禪讓詔書。華歆夾著詔書再拎上玉璽，引導百官到魏王宮前。曹丕還在扭扭捏捏，架不住大家一通苦勸，終於高高興興地接受了禪讓，成為魏文帝。
司馬孚加官進爵，先當了中書郎，次年即外放為河內典農，賜爵關內侯，又轉任清河太守。
六年之後，226年，曹丕駕崩。《晉書》記載：魏明帝曹叡嗣位，想重用司馬孚，問左右曰：“有兄風不？”答雲：“似兄。”天子曰：“吾得司馬懿二人，復何憂哉！”司馬孚於是被升為度支尚書，執掌全國財稅大權。可惜，司馬兄弟二人他只看對了一半，司馬孚是不必擔憂，司馬懿卻是個百變難測的老戲骨。
二十多年後，正始十年（249年），司馬懿悍然發動“高平陵事變”。司馬孚為清君側，還是為自保不得而知，總之是參與了，同司馬師一起控制京師。曹爽一黨被殺，司馬孚因功進爵長社縣侯，加侍中。後來，司馬孚升任司空，又代替王凌為太尉。
期間，他曾率軍在壽春擊退東吳太傅諸葛恪的進攻，又鎮守關中，擊退蜀漢姜維，轉任太傅。
這個時期，司馬家氣焰熏天，不臣之心越來越明顯。260年，魏帝曹髦發動最後一擊，率宮人去討殺司馬昭，卻在宮門處被反殺。
皇帝被殺，百官都沒有人敢去看看，只有司馬孚來了。他抱起曹髦，讓他的頭枕在自己大腿上，失聲痛哭說：“讓陛下被殺是為臣的罪過。”他還上奏請求捉拿主謀，並堅持將曹髦以王禮安葬。
宦海浮沉了五十餘年，司馬孚目睹了太多的假醜惡，他算是看清了政客們的嘴臉，看著高大莊嚴的朝堂，和叢林裡一樣無非只是弱肉強食。於是他厭倦了，閉門謝客。
泰始元年（265年），又一場禪讓大戲隆重上演，這一次是他們司馬家要登基了。
那天，文武大臣和藩屬使節雲集在受禪臺周圍，魏帝曹奐孤孤單單地捧著傳國玉璽站在臺上，漠然地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西晉代魏，曹奐被貶為陳留王，遷往金墉城。司馬孚前往拜辭，握著舊皇帝的手，淚流滿面，說：“臣到死的那天，也是純粹的大魏之臣。”
司馬孚是長輩，司馬昭等人也不能拿他怎樣，後來他被進封為長樂公，再被封為安平王，食邑四萬戶。
晉武帝司馬炎算是他的孫子輩，倒是很有禮貌，每次以家人之禮下拜，爺爺司馬孚都得趕緊下跪來制止。儘管如此尊寵，司馬孚卻不以為榮，常有憂色。
公元272年4月3日，司馬孚去世，享年九十三歲。他的壽數在當時，應該是很罕見了。
臨終時，他發表了一段遺言，對自己有個評定也對後事有明確交待：“有魏貞士河內溫縣司馬孚，字叔達，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終始若一，當以素棺單槨，斂以時服。”
他只稱自己為“貞士”，所有的官爵職位一概不提，而且要求喪事從簡，棺木不必講究，穿平時的衣服埋了就是。
個人認為，他對自己的評價也是中肯的，這位滄桑老人，不僅看清了朝堂，連人生也看得很透徹了。
參考文獻：《晉書》《資治通鑑》《三國志》《全晉文》《華陽國志》《兩晉南北朝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