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舞蹈詩劇《只此青綠——舞繪〈千里江山圖〉》

上海大劇院

2021/9/24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雖然縱觀藝術史上,充滿著不同藝術形式間的靈感借鑑:比如康定斯基從音樂中感知抽象畫的靈感,古典舞《扇舞丹青》演繹中國書法的神韻,也有音樂劇講述畫家梵高的傳奇故事…… 但以舞劇來描繪一幅畫,卻依然稱得上是極其大膽的“開天闢地”般地挑戰。

更為難得的是,《千里江山圖》是一幅山水長卷,它不像《清明上河圖》,畫中就隱藏著無數的市井故事;我們對它的作者王希孟知之甚少,他不像梵高、達芬奇或是李白、杜甫,留下了無數的傳奇故事與作品,除了“早逝的少年天才”這一標籤和《千里江山圖》這幅唯一的作品之外,再無跡可尋。

我們今天能得知的所有關於王希孟的故事,不過都來源於畫上留下的三句題跋:

“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

希孟年十八歲

,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

不逾半歲

,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畫的作者叫希孟,畫這幅作品的時候才十八歲,不到半年就完成了這幅長卷。

而後,希孟就在歷史中消失了,直到幾百年後的清朝,宋犖才在《論畫絕句》中提到:“宣和供奉王希孟,天子親傳筆法精。進得一圖身便死,空教腸斷太師京。”我們這才得知,希孟姓王,在畫完《千里江山圖》後英年早逝。除此之外,再無第三條記錄屬於希孟。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所以在走進劇場前,哪怕如此信賴韓周兩位編導講故事的能力,卻依然有些擔憂。出乎我的意料,《只此青綠》用如此巧妙地著眼點,打開了屬於

展卷人、王希孟與手藝人

的三重世界。

舞劇從一位故宮研究員——

展卷人

的穿越開始,這大概是許許多多的歷史研究者“夢中時刻”,當你觸控古物的時候,腦海中忽然就會有些時刻,想象千年前的人是否也同你此刻一樣,久久注視與把玩。雖然“穿越”的設計並不新鮮,但我總覺得頗有幾分屬於文博人的浪漫。

少年希孟的演繹令人驚豔。韓周的舞劇裡,演員地表演總是那麼經得起望遠鏡的考驗,無論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感,還是創作時的苦熬與堅持,執筆地顫抖、寫生時的愉悅,都躍然於舞臺之上。在展卷人給希孟披上衣服的那一幕,兩人地顫抖與淚水都是如此扣人心絃(我真的在望遠鏡裡看到了汪子涵老師大滴大滴的淚水)。主創團隊並沒有給希孟去“編”多麼跌宕起伏的故事,而是合理化地想象瞭如此日常而平凡地創作過程,所以一切看起來也許沒有那麼“故事感”,卻足夠真實與真誠。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而舞劇最巧妙地設計是“手藝人”的設計,“篆刻人“、”織卷人“、“磨石人”、“制筆人“、”制墨人“,這些常常被我們所忽視的畫作背後的“工匠們”,展示了故事的第三種視角和另一條線索的傳承。今天的研究者們,除了試圖開啟畫中人畫後人的精神世界外,也有許許多多文物保護與修復者,繼承著古代工匠們的手藝,試圖讓這些文物擁有更長久的生命力。這些手藝人的加入,讓青綠的故事顯得更加豐滿與真實。“尋石“那一段處理地尤其有意思,“石頭”們穿著胖胖的衣服幾乎可以以假亂真,而採石人從尋找石頭、到磨石、到製作出“青綠”的顏料,幾乎感覺眼睛不夠看。

群舞的“動作定格”已經幾乎成為了韓周編舞的特色,與一般“刷排版”的群舞編排不同,韓周很善於用“定格”和“做不一樣事情“的群舞作為背景,去展現不同的動態與動作,從沙灣到電波再到青綠,都是如此。比如制墨人的那一段,就像鏡頭閃回一樣,透過定格與動態,描繪了制墨的不同階段動作。而在”刷排版“的部分,韓周又是如此擅長手中道具的使用,織娟人手中的籮筐優雅從容、書院少年人手中的扇子活潑可愛(尤其是和電波的扇子戲對比,書院裡活潑的粉色少年和弄堂裡優雅的旗袍少女的優雅也太可愛有趣了)。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舞劇的陳述裡,有實亦有虛。展卷人、王希孟與手藝人是實的,而青綠是“抽象”的;“青綠”是畫中提取出的“意象”,卻又用一個“實際的演員”呈現了出來。相比實際的人,“青綠”對演員的演繹可能是更加困難的,她並沒有很多看起來很難的動作,全靠氣息提沉間去勾畫一種模糊的“宋代人文精神”。我也很喜歡“入畫”那一幕的設計,畫卷的山就這樣由一個個青綠的人組成,而希孟就這樣走入其中,成為了畫的一部分。

舞臺轉盤的設計初看有點《花木蘭》的影子,但細想又覺得很奇妙。我們今天看古代的長卷繪畫,常常是完全展開的,就像舞劇結尾那一幕博物館中展示的那樣,長長的玻璃展示櫃,從頭走到尾。但在古代,“長卷”是“手卷”,是在手中一點點轉開的,而舞臺的轉盤和空中的畫布一起,就奇妙地呼應了古人的觀看方式。

《如此青綠》的審美令人也感到舒適,從服裝到燈光,每一個動態的舞段和靜態的定格都美得像一幅畫。

當結尾的那一幕,希孟和展卷人在長卷兩段跨越時空相互致意的時候,我的眼淚刷得就流了出來。作為一個從歷史學&藝術史專業畢業的觀眾,當我在舞劇中看到這樣的一幕,就感覺次元壁被打破(雙擔狂喜)。雖然某一刻,我覺得舞劇停留在希孟入畫的那一刻已經足夠悠長而富有回味,但作為一個雖然沒有從事古代文物研究依然熱愛著藝術史與博物館的觀眾來說,這種情懷還是深深地擊中了我。

當我從進博物館的時候,常常會覺得人的生命在存在千百年的文物面前顯得如此短暫而渺小;而在“精神”面前,有“生命週期”的文物又顯得微不足道。就像舞劇中始終存在的“青綠”一樣,千年的時間面前,畫前人匆匆流過,唯青綠與明月始終。

“江月何年初照人”。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只此青綠,是文博人的浪漫與情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