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英國古典學會主席羅德：修昔底德是個怎樣的人？ 來源：P。 J。 羅德/文 白春曉/譯

修昔底德撰寫的雅典和斯巴達之間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公元前431—前404年；他活到了戰爭結束之後，但他的敘述在公元前411年的秋季中斷了）是一項傑出的智力成就。他精力充沛，富有才智，試圖弄清楚真相（他自信已確認了真相，但在某些方面我們卻依然存疑）。由於他專注於事實的準確性，又善於揭露表象背後的真實情況，因此他對更廣闊的問題有敏銳的理解，並透過對特定事件的敘述來探索這些問題。同時，他希望這部戰爭史在未來能夠幫助到面臨類似情況的人們，而這一希望的確實現了。不僅那些對公元前5世紀希臘感興趣的人，就連軍事史和國際關係方面的專家也都採用他的歷史著作。他筆下的名句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倫敦的公共汽車上展示，還被2003年的《歐盟憲法條約草案》所引用。

修昔底德

他是雅典人，也就是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最主要的兩個參戰國之一的公民。他曾是一位將軍，但因未能守住一個戰略要地，使其於公元前424/3年落入斯巴達人之手而遭到流放。之後，他能夠和衝突雙方的人們都相見並交談，這有利於他撰寫歷史。

第一部偉大的希臘史學著作是由希羅多德撰寫的。他比修昔底德要早一代。他對公元前5世紀初期希臘人和波斯人的衝突很感興趣，由此產生了一部內容龐雜的著作。這部著作涉及的地理範圍和主題都很廣，但到高潮的希波戰爭時，它的敘事就變得更加集中了。修昔底德幾乎總是嚴格地聚焦，而希羅多德的敘述內容卻很廣泛。修昔底德對希臘主要城邦之間的戰爭歷史有著嚴格（有人會說過於嚴格）的看法。當希羅多德同時用神意和人類的決策來解釋事件時，修昔底德卻給不可預見的“機會”留下了一些空間。雖然他認可宗教是人們生活中的一個因素，但是他用人類的決策以及他們是否有能力執行這些決策來解釋歷史事件。

在個人行為層面，修昔底德當然推崇品德高尚和遵紀守法的行為。而對於在他有生之年建立起來的雅典帝國，他的內心或許存在分裂：他一方面欽佩其偉大成就，另一方面又對其大量可能被視為非法的行為予以否定。對於城邦的政體，當民主政治是由他崇敬的英雄伯里克利這樣的人引導時，他是接受的。但是，他並不讚賞反覆無常的群眾集會，也不崇拜那些迎合群眾集會的政客。

希羅多德時常為一個事件提供不同的版本或解釋，有時候（雖然不總是）會說出他更傾向於其中的哪一種。而修昔底德幾乎總是隻給出他相信的版本，並希望他的讀者相信他陳述的是事實。他的敘述方式多種多樣，有些片段是簡短而據實的報道，而另一些則由於其內在的價值或有益於闡明一個更具普遍性的觀點而被挑選出來進行詳細的處理，被描述得既生動又使人興奮。

修昔底德利用了一些文獻，在他歷史著作的某些部分還直接引用了文獻。但是，他所需要的大部分材料不包含在文獻中。像其他古代歷史學家一樣，他主要依靠自己的直接知識來處理他所參與或目睹的事件，而對於其他事件，他則從那些參與或目睹它們的人那裡獲知。在伯羅奔尼撒戰爭的早期，雅典遭遇了一場瘟疫，造成大約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亡。他也染上了瘟疫並遭受折磨，但並沒有死去。他對這種疾病的症狀、發展和社會影響作了描述。但由於疾病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異，因此我們無法從當今流行的疾病中判定它是哪種疾病。他在第一卷開篇簡述了先前的事件，用以支援他所認為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比以往的希臘戰爭都偉大”的觀點。我們發現他使用了正確的論據，即使（在我們看來）這些論據並不總能使他得出正確的結論。

與希臘其他散文和詩歌作家一樣，修昔底德的筆下包含了不同人物的講話。而與其他作家的不同之處在於，修昔底德宣稱他的演說詞具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至於他所宣稱的真實性有多大，以及他所宣稱的內容能在多大程度上被證實，都是存在爭議的。當然，他會聚焦於他認為重要的主題上，並以自己的方式形塑材料。但是，我相信，他歸於演講者的論點是他們實際上使用過的，或者在他不瞭解的情況下，他真心地（有時有誤會）相信那些是他們可能使用過的論點。

他吸引了現代讀者。不過，根據不同時代讀者的觀念，他的吸引方式不同。在19世紀後期和20世紀前期，歷史學不僅是受過教育者的興趣之一，而且成為大學裡有專業研究方式和專業研究標準的一門學科。修昔底德被視為第一位專業歷史學家，具有極高的公正性和準確性。近年來，有一種觀點認為，這種公正性和準確性既不可能實現，也不可取。而且，修昔底德也沒有做到。我們都有自己的偏見和曲解。承認這一點的人比那些認為自己沒有偏見和曲解的人更誠實。如今，由於人們讚賞修昔底德精湛的敘述技巧，因此，本該有多種版本的歷史書寫，讀者卻將他的版本奉為權威。

《修昔底德》，【英】P。J。羅德著，白春曉譯，武漢大學出版社，2021年

（《修昔底德》是杜倫大學古代史系榮休教授、英國古典學會主席P。 J。 羅德教授撰寫的修昔底德研究入門指南，屬於典型的“大家小書”。該書中譯本近日由安徽師範大學歷史學系教授白春曉翻譯，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本文系P。 J。 羅德教授為中譯本撰寫的序言，澎湃新聞經授權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