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兒五個多月，我肉眼可見地老了五歲。

剛從喂夜奶的坑裡爬出來，又迎來嬰兒體重飈升，整整20斤，抱她下樓玩，鄰居看到驚呼，胖妹妹幾天沒見，又胖了。秀大臂肌肉，已成為本人新才藝。

肚子鬆垮。照鏡子有抬頭紋了。買回來面膜，只用過兩次。去朋友家玩，在爬行墊上呆了一會，朋友捏起幾根頭髮，哇，你掉頭髮好嚴重。

之前有人問，你們獨自帶嗎？沒長輩幫忙嗎？

是的。

沒有。

為什麼呢？

一是輕敵。

生小孩之前，不知道她會這麼麻煩。所有嬰兒相關的詞，腸絞痛、不會自主睡眠、落地醒……都一個意思，你休想輕鬆搞定她。

二是獨立上癮。

寧願自己焦頭爛額，但可以開黃腔、說髒話、不穿內衣、上廁所不關門。

三是防止老公退化。

據我觀察，婆婆帶娃的後遺症，是附贈一個四肢癱瘓的老公。

入秋後，經過五個多月的鏖戰，我們都大感體力不支，像這個季節的螞蚱，蹦不動了。

收拾東西，回孃家求救。臨走時，碼農和我相視一笑。這對才結婚兩年的夫妻，為什麼分別時一點都不傷感？是感情早已破裂，還是性生活不和諧？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是一想到磨人的小妖精，將被別人接管，就樂得忍不了。

碼農感慨，晚上能好好睡覺了。

我仔細挑選了幾本書，滿腦子盤算著，如何把甩手掌櫃當得理直氣壯。

一直以來，我都有兩個忠實的事業粉，我爸and我媽。從懷孕起，他們就講了八百遍，以後還有時間寫文章嗎，你趁小孩睡覺要好好寫，不能耽擱了。

粉絲擔心女明星產後過氣，也不過如此。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我一度熱火朝天推薦小黃書。

他們之所以會焦慮，因為親戚中，有同齡女性，生完孩子後，全職帶娃。我讀書那會，大家掛在嘴邊的話還是，女孩子上學有什麼用？在爸媽看來，就這麼放棄工作了，那前二十多年，咬緊牙學習，不就白費了嗎？自己不掙錢怎麼行？天天窩在家，一轉眼一輩子可就沒了。

落後就要捱打的樸素世界觀，就這麼刻進我的骨子裡。

二

回家第一天，我爸站在路口，伸長脖子等。

回家第八天，我又一次跟他講，不要抽菸，帶小孩。他掐滅菸頭，說，你們趕緊滾蛋吧。

回來後，打電話報平安，我媽透露家裡的情況：“你爸一直在看桃桃的影片。小孩在這幾天，我都沒敢玩手機，剛剛在看抖音。”

閱讀理解來了，請問我媽第二句話，想表達什麼？正確答案是，邀功。她要讓我知道，她辛苦了。她屬於那種人，自己定製好獎狀，在上面一筆一畫寫好自己的名字，遞到你手中，整理好衣服後，朝你點頭：好了，現在可以給我發獎狀了。

在孃家的幾天，他們確實圍著小孩轉，我也確實輕鬆了不少，但word一片空白，顆粒無收。本次回孃家求救行動，徹底宣告失敗。

三

痛定思痛，回來路上，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慘淡收場？

思來想去，甩手掌櫃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女兒特別愛笑。給大家造成了錯覺，帶她很容易，樂呵呵的嘛。實際上，她哭起來無休無止，嗓門極高，必須掛回我身上，才能停下來。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懷抱，把她嚇壞了。我連洗個澡，都來不及用沐浴露，就要頭髮滴著水衝出去，安撫她。

剛開始時，我媽像只驕傲的鬥雞，抱起女兒，跟重返青春了一樣，丟下一句“哭會就沒事了”，就扛著二十斤的小孩跑出去了。過了會，垂頭喪氣回來了，嘟囔著“誰掐你了嗎”，小孩在她身上，哭得還是那麼兇。

而我，作為一個怕生小孩的媽媽，理所當然成了被指責物件。聽到女兒戰績後，所有人都要說，你得多帶她出去，別人抱她你別心疼。

心累。

想寫個“陌生人焦慮”的牌子，貼在女兒腦門上。

到了第三天下午，緊張的局勢，才出現破冰跡象。小孩看著我媽，突然眯起眼睛，咧開嘴，臉上的肉因此被推成塊狀，用人類的情緒解釋，她這是笑了。

我媽接手後，充分表現出兩個字：鐵腕。

之前看過一個說法，長輩帶的小孩，會很早開始社交。朋友說，她婆婆天天在家教小孩，兩手握一起，恭喜發財。我媽怎麼甘心示弱？隨時隨地，都能聽到她指揮小孩，來，遞爪，你把手伸出來，遞爪。

我懷疑，她抱著的不是嬰兒，是條狗。

小孩都哭得慘兮兮了，我想抱過來安撫，我媽還像捨不得下課的老師，兀自沉浸在教學中，你別直接抱她，桃桃，遞爪。

啊！！！遞個屁啊！！！！她都在哭了。

其實大部分時間，我媽比我更仔細，也更有精神陪她玩。但我還是繃緊了神經，小孩啃饅頭，我要跑過去問一句，看著點，別噎著了。小孩在洗澡，聽到我媽叫了聲，我趕緊衝過去，怎麼了，摔了嗎？

現在想想，是我腦子有毛病。但那幾天，每天箭在弦上的感覺，嗅到一點點動靜，就嗖地衝過去了。

從我生小孩那天起，我媽就沒停止過唸叨，不要買那麼多衣服，小孩長得快，穿不了幾天就小了。

她可能怕我把商場買空吧。

關於玩具，她也一肚子意見，不要買那麼多玩具，你看現在小孩，玩具都堆成山了，我就看不慣。

哎呦，礙著你什麼事了。雖然秉持著“別吵架，過幾天就走了”的peace&love精神，我還是忍不住懟了下，買幾個玩具怎麼了，還像我小時候呀，什麼都沒有，就一個毛絨熊貓，還是別人玩舊的，眼睛都少了一個。

吵架是划不來的。我媽啞火後，我還要在心裡懺悔，剛剛話說太重了吧，哄哄她吧。

在孃家的幾天，我跟我媽，經常劍拔弩張，刀光劍影。

這是一個女兒和母親在吵架嗎？不，這是兩代育兒觀的碰撞，是時代變遷的縮影。

而我爸，只負責可愛。喊幾句哎呦我的小寶貝，或者在女兒睡著後，特謹慎地對我揮一揮手，輕一點，別吵到她。

四

養小孩這件事上，男人確實領先了一大步。

之前瞄過一個綜藝，《上班啦媽媽》，生完孩子後重返職場，這幾個媽媽，上班也會憂心忡忡，發燒怎麼樣了？好好吃飯了嗎？鬧沒鬧？男人幾乎不會在這樣身在曹營心在漢。

我經常調侃碼農，上班時，好像就忘了家裡有個女兒。

他們只會想，我老婆、我媽會搞好的。

遇到過爸爸帶兒子在外面吃飯，兩人桌上擺一堆垃圾食品，兒子抹了一臉的油漬，爸爸在旁邊招呼，還想吃什麼，今天隨便點。

這一看，就是媽媽不在家，倆人出來放風了。

一個操碎心的老母親，成了孩子心中的典獄長。

一個偶爾陪玩的老父親，卻成了小孩眼中的心頭寶。

媽蛋。這真是，太值得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