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從床上彈起，額頭上有冷汗沁出，有種從鬼門關被拉回現實的真實感覺。在驚魂不定裡，他喘著粗氣，拖著無比沉重的雙腿，艱難的下了床。

爺爺仍躺在沙發上，鎖著眉，一臉愁苦樣，像是有心事堵了思緒，也不去看電視，仍由遙控器滑落指尖。

他拖著疲乏的肉體，哐噹一聲，粗暴的拉開了廚房的門，一把提起燒水壺，對準壺嘴，大口大口喝了起來，臉上的疲倦也在野蠻裡漸漸有了氣血。

回走間，他看到了酒櫃上奶奶的黑白相，逼仄的空處竟然多出個香爐，裡面還插了三根燃燒的香，看著嫋嫋香菸，聞著淡淡香氣，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走近後，甚至能看清抹布擦拭玻璃面後留在上面的被風吹乾的水痕！

“你買的香？”他問道。

“想你奶奶了，就出去買了盒香，”爺爺把腦袋墊在交叉的手心裡，往這看了一眼，平靜的說道。

“啥時候再想了，就用點心，把這相框擦乾淨！”

他把爺爺用過的抹布淘洗乾淨，又重新擦了一遍。

許久後，他問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

“奶奶活著時，你倆不是矛盾重重嘛？你還經常動手打她，怎麼，人不在了，就開始想了，是在想你的伴，還是在想曾經那一幕幕粗暴的行為？”

爺爺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奶奶去世已經有八年時間了，當初的她，做完胸腔穿刺，身體便每況日下，從醫院接回家中，連五天都沒挺過，便獨自到奈何橋尋孟婆的那碗湯去了。

在他的記憶裡，兩人的關係有點像共工與祝融，水火不容，但卻陰差陽錯的生活了一輩子。爺爺性格暴躁，像祝融，動不動就發火，打罵奶奶；奶奶的性格，溫和裡帶點固執，像共工，與親戚間關係處的很融洽，時不時還會有親戚帶著禮品來看望奶奶，臨進門時都不忘帶上‘是來看奶奶的’此類話。

兩人鬧了大半輩子，在奶奶去世後，爺爺的脾氣也收斂了許多，時不時還會在黑白相前發發呆，買些貢品祭拜一二。

這次趕回河西老家，他也僅有半月的輪休時間。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裡，爺爺從平房搬來樓上，與孫子生活在了一起。爺爺牙口不好，每日的飯以流食居多，真要饞嘴了，他便點個外賣，偶爾讓爺爺吃頓辣食。

時間短了，那闊別多年的親情，會如蜜般濃稠，甜蜜而惜愛；可時間一長，親情卻又像凝固的蜂蜜，其上居然佈滿了裂紋。

在裂縫出現時，他內心的憤怒終於爆發出來。

那一日，天清氣朗。

爺爺仍舊躺在沙發上，他關掉電視，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衣服髒了。”

“脫下來，有洗衣機呢！”

爺爺沒有行動，繼續說道：“玲玲來看過我，她帶了水果，還給我洗了衣服，鄰居看見了，都在誇她呢，說多好的孫媳婦呀！”

“她說，工資沒發呢，等工資發了，給我點錢。”

他怔了怔，氣呼呼的從臥室裡走出，把夏涼被揉成團，扔在了爺爺的膝蓋上。

“都快入土的人了，還給我耍起了心眼？不過是少得可憐的水果，隨口而來的給錢謊言罷了。”

爺爺蓋上夏涼被，垂下頭，自言自語道：“我都好幾次在街上見到她了，哪天想她了，我就想坐公交車去見見她。”

內心深處，似乎有怒火點燃了炮捻子，他的情緒瞬間失控，如炮彈般在狂轟亂炸中傾瀉而出。

“夠了，你鬧夠了沒有？我倆都結束了，結束了……你到底清不清楚，你不要再隨便的插足到這場破碎的婚姻裡了，也不要去幹涉別人的生活。”

聲音如洪鐘般響起，怒火在空中熊熊燃燒。

爺爺被那能夠灼傷皮肉的火浪嚇住了，他吧唧了一下，乖巧的攏上了嘴。

但那塵封的記憶，卻如洪水般，衝破閘門，衝進了腦海。

他無力的蹲下，陷入了痛苦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