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我和那莜麵的故事

我和那莜麵的故事

武川莜麵,聞名遐邇。作為土生土長的武川人,我會吃的第一口飯就是莜麵糊糊,吃著莜麵長大成人,與莜麵結下了不解之緣。

記得我調到市裡工作後,第一次請同事們來家做客,他們點的主食就是莜麵。同事們一進門便異口同聲地說:“好香的莜麵味啊!” 一位小妹甚至說:“幽香的莜麵味讓我垂涎三尺啦,這小窩窩、細魚魚你是怎麼會做的?”在一片誇讚聲中,我便毫不謙虛而自豪地說:“我這是童子功。”

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母親用最好的推窩窩石板教我學推窩窩,大姐、二姐在瓦缸蓋子上推,母親則熟練地在菜刀面上推。母親像一位老師,一邊推一邊講推窩窩、搓魚魚的程式和技巧,教我們怎樣把窩窩推得大小適宜,卷得高低一樣,擺得整齊美觀;教我們在案板上搓魚魚,左右手各搓三根,搓得粗細均勻、接連不斷,擺放在籠屜裡薄厚適宜、虛空不塌。母親教我們要在做好的基礎上求快。在母親一絲不苟的精心指導和嚴格要求下,我很快學得了一手做莜麵的好手藝。

常聽母親講,1958年大躍進進食堂時,她因做飯快被抽調到食堂做莜麵,每天推窩窩推得腰痠背疼,甚至把小手指都磨出了血,加上食不果腹,常常疲憊不堪。據說當時有的做飯女人難忍飢餓之苦,就偷吃幾口生莜麵,也讓我母親吃一口吧,可我母親說:“每人一份,咱們多吃一口,別人就少了一口。”有一天,我母親一個人打掃食堂,在地下柴禾裡(那時灶火裡燒柴禾)拾到一個錢包,裡面裝著糧票、布票和錢。在那個飢寒交迫的年代裡,如果把這些拿回家一定能解決當時燃眉之急,可我母親把它交給了食堂管理員,還給了是一位下鄉幹部的失主。失主為了感謝我母親,送了我母親一斤熟莜麵。這一斤熟莜麵光我就吃了差不多二兩,剩餘的與食堂分回來的莜麵以及酸菜、土豆氽在一起,全家吃了一頓飽飯,可兩歲的我吃了那麼多的莜麵,危險把肚子沒撐壞。

三年困難時期1959——1961年),真可謂雪上加霜,我們家因孩子多,孩子們領得是小孩口糧,飯量則被稱為“飯榔頭”,日子要比孩子少的人家更加艱辛難熬。那時有不少人討吃叫街,過著晝愁三餐、夜愁一宿的日子。有一天,一個與我母親年齡差不多的女人帶著一個比我大點兒的孩子,來我們家討吃要飯,母親看著那滿嘴都是乾裂血泡的孩子十分可憐,就抓了幾把生莜麵放在女人拿的大碗裡,乞討女人說:“再幫助一碗水吧。”母親把開水倒進她的碗裡,衝成一大碗莜麵糊糊,她的孩子一口氣喝了多半碗,孩子媽媽不停地合手“謝謝,謝謝!”四歲的我膽怯地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學著阿姨合手向媽媽說:“我好餓,我要喝糊糊。”母親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裡,淚水像斷了線的珠,掉落在我的臉上,哽咽著說:“好孩子,忍一忍,這是咱們一家人的晚飯,等哥哥姐姐們回來熬糊糊一起吃。”這些幼時不曾記憶的事是父母后來講給我們的。

熬過了三年困難時期,我們村又先後遭受了旱災和冰雹,兩年顆粒未收,靠國家救濟保住了全家人的性命。為了莜麵做得出飯(同等的量比白麵做出的飯多)、耐飢餓,分口糧時,我們家大部分要的是莜麥,只分一點兒小麥供過年用。為了添充食物,春天露出草芽時,我和姐姐們去地裡挖蒲公英和甜苣苦苣,當榆樹長出榆錢兒時就去摘榆錢兒;到了夏天,跑遍東梁、西灘、北坡、南窪去挖能吃的野菜。把莜麵撒在野菜上,蒸成野菜莜麵丸丸、野菜莜麵片片,因為野菜多莜麵少,只能蒸成這些吃,晚上吃野菜莜麵糊糊,至多放上幾顆土豆塊兒。我記得最難吃的是沙蓬莜麵團團,當地給它起名為“老鷹唅柴”,苦澀難嚥;最好吃的是蒲公英或甜苣拌土豆絲,用素油熗上蔥花兒和扎麻麻(山坡上的一種野花),調上莜麵窩窩、莜麵魚魚,可謂珍饈美饌,比現在吃魚蝦香的多。

為了多領一斤莜麥,父親給隊裡放羊,因為隊裡給羊倌每天補助一斤莜麥。父親放羊時還能在山坡上掃地皮菜,草叢中剪蓿麻,雨天后摘蘑菇,那時飢不擇食,也不管有毒無毒,燴地皮菜、燴蓿麻調莜麵,吃得手腳腫、嘴發麻。為了不把孩子餓壞,父母親把吃的都分成等量的每人一份兒。父親說:“大人餓不死孩子就餓不死。”那時母親奶著我三弟弟,白天下地做營生,回家還要奶孩子做飯,面黃飢瘦的母親,全憑毅力支撐著。一天,二姐對我說:“咱倆最小,幹活兒少,把咱們那份飯都分出一半,你的一半給媽媽,我的一半給大大(父親)。”從此,我和二姐吃半份飯,同時也被鄉親鄰里誇為懂事的娃娃。那年代,即便那些救命的野菜莜麵飯也不是天天能夠吃飽,常常飢腸轆轆,至今銘心難忘。記得有一次四大爺騎著毛驢來我們家,馱來半袋子莜麥圪生(破碎了的莜麥粒兒),說是耗子窖裡扎出來的,拿來接濟我們。其實四大爺也是家大人多,生活同樣很拮据。母親每天抓上幾把莜麥圪生熬菜糊糊,每次都說這是四大爺送來的救命糧,千萬不能忘記四大爺的恩。

我和那莜麵的故事

走出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終於能有黃燦燦、亮晶晶的炒莜麥裝在衣服兜裡做零食了,還在綠茵茵的蔥葉裡灌上黃愣愣的、香噴噴的炒麵(炒熟的莜麵),和小夥伴兒們邊玩邊吃,記憶中要比現在的腰果和波力卷香的多;終於能吃上不摻野菜的莜麵窩窩、莜麵魚魚、莜麵塊壘和土豆拌炒麵了。說到土豆拌炒麵,想起那時父親為了讓孩子們吃得香,要親手給我們把炒麵拌好,並教我們拌炒麵要用筷子左三圈右三圈地擰夠拌到才好吃。確實難忘那時候的土豆拌炒麵,尤其是再滴上幾滴素油,吃的津津有味、回味無窮。特別是一家人圍坐在一盤大炕上,想吃多少吃多少,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值得一提的是冬天殺了豬,豬肉燴酸菜蒸莜麵,常常還要炸些黃米糕,讓人唇齒留香,食之難忘。讓我更難忘的是每次吃豬肉燴酸菜莜麵時,母親總是舀一大碗多夾了幾片肉的燴菜,上面蓋一大片莜麵窩窩,讓我給房後的大爺送去,可我總是不很情願去送,因為這個大爺不僅愛吃莜麵愛吃肉,而且還流口水,邋遢的很。他還經常吃狗肉,他一上街滿街狗叫聲,人們便都叫他四狗大爺。每當我送去吃的時,他總愛用他黑乎乎的手摸摸我的頭。

還記得跑校上中學時,離家七八里地,中午的飯也常常是從家裡帶著的熟莜麵和鹽湯(醃酸菜湯),或者是炒麵,一頓飽飽的莜麵午飯,為學習提供了“物質”保障。住校上學的時候,學校食堂也基本都是莜麵蒸塊壘或者莜麵壓餄烙,而莜麵餄烙是用飄著少許素油花花的燴山藥湯湯調著吃,儘管清湯寡水,對於“餓學生”來說也吃得挺香挺飽。我們宿舍有一次玩兒吃莜麵比賽,每人一坨莜麵餄烙在飯盒裡用燴山藥湯湯調好後同時開吃,我居然吃得最快而“榮獲”第一名,從此一些同學也常常叫我“莜麵大王”。

我對莜麵情有獨鍾,現在隔三差五也要做一頓莜麵吃,所用佐料或者羊肉蘑菇湯,或者是茄子土豆泥,或者是水蘿蔔拌黃瓜,或者是手捺白菜熗上扎麻麻,或者是菠菜調上土豆絲,或者是豬肉燴酸菜,小窩窩、細魚魚甚至是壓餄烙,無論怎麼搭配著吃都會有絕好的口感。有時也要做成莜麵餃餃、莜麵飩飩,拌上味香色美的冷盤,都是無以倫比的美味佳餚。

莜麵在做法上也很有講究,做窩窩要用開水和麵,做莜麵餃餃、莜麵飩飩要用冷水和麵,做莜麵魚魚開水或冷水和麵都可以。在武川和莜麵稍軟點兒,在北京和莜麵稍硬點兒。蒸莜麵的時間更為重要,在武川用十一分鐘,在呼市則用七分鐘,在北京只用四分鐘,這與氣壓有直接關係,因為莜麵的生熟必須恰到好處。我在北京第一次做莜麵時蒸了七分鐘,結果窩窩都黏糊糊地睡在了籠屜裡,連成一坨,硬是讓我在親戚面前丟了一醜,那次尷尬使我至今耿耿於懷。

正是因為吃莜麵長大,習慣吃也特別愛吃莜麵,雖然受過苦捱過餓,但身體很健康,因為莜麵屬於保健食品,含有鈣、磷、鐵、核黃素等營養元素,富含不飽和脂肪酸,其中的亞油酸對新陳代謝具有明顯功效,而且幾乎不含糖,所以常吃莜麵的人極少有“三高”和糖尿病等疾病,因此莜麵也是“三高”和糖尿病患者所青睞的理想食品。

莜麵雖然不是稀世之珍,但它是後山之寶,更是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所喜愛的美味佳餚。它不僅是日常的必備食物,同時也是我饋贈親朋的最佳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