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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刻石——始皇帝“到此一遊”的遺蹟,銘刻著秦朝的無數文治武功

(本文約8900字,全文閱讀大概需要20分鐘左右)

如今提起秦朝或是始皇帝嬴政,我們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恐怕大多數人首先想到的大概是長城、兵馬俑或是秦皇陵,之後大概能記起中學歷史課本教過的平六國、成一統之類的偉大功績。情感豐沛者大概還能吟誦一段“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之類的壯美歌賦,才能一平胸中之澎湃大氣。

但要說到“秦皇寶藏”,始皇帝給後世子孫留下的最大遺澤其實是我們歷史教科書中學過的另一段文字“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其實這樣的描述過於籠統,相對全面的應該是“書同文,車同軌,錢同幣,幣同形,度同尺,權同衡,一法度”。

秦刻石——始皇帝“到此一遊”的遺蹟,銘刻著秦朝的無數文治武功

泱泱大秦,赫赫萬世

因此,泱泱中華才能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儘管歷經劫難,“合久必分”之後仍能“分久必合”;也因此,今日之中國雖然縱跨南北、橫貫東西,地理、氣候、習俗等各有不同,卻依然敬畏同樣的道德觀念,認同同樣的價值尺度,誦讀同樣的語言文字而親密無間。

這個命題太大,恕我才疏學才一時半會說不明白,所以今天我們要說的是另一樣東西——秦刻石。

秦刻石就是始皇帝出巡各地時,群臣為歌頌其功德、昭示萬代而所刻之石。秦刻石若是排除掉歷史和文獻等價值,其實與後人“到此一遊”之類的塗鴉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可是與我們今天坐上高鐵、飛機就可以到處旅遊相比,始皇帝(還有他兒子胡亥)能夠出巡天下,並在各大著名景點留下“到此一遊”印記的背後,卻有著秦國、尤其是始皇帝嬴政執政以來數十年幾乎全部的文治武功支撐下,才能得以實現。

比如說如果沒有秦滅六國實現一統,始皇帝出巡的範圍怎麼可能西到隴西北地、南至衡山湘江、東達大海、東南走到浙江會稽、東北來到碣石?比如說如果秦沒有實現“車同軌”並大修馳道,始皇帝怎麼可能在短短的10年內5次出巡,還幾乎踏足到了國之四境?比如說秦如果沒有北擊匈奴、南征百越並修築長城安定國內、舉世無敵,始皇帝怎麼敢長期遠離權力的中樞、滿天下的亂跑?再比如如果秦沒有實現“書同文”,我們在今天的秦刻石殘片以及拓本中,看到上承東周時秦國器銘與刻石文字,下接關東諸國書風而成的優美秦篆。

秦刻石——始皇帝“到此一遊”的遺蹟,銘刻著秦朝的無數文治武功

秦刻石几乎都湮滅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如今只留下幾枚殘片和拓本

因此與長城、秦皇陵以及阿房宮等“秦皇寶藏”相比似乎不怎麼起眼的秦刻石,其實亦可視為秦朝文明與事功的集大成者。

秦刻石就像金字塔頂的明珠,那又是什麼將它“親親抱抱舉高高”?

(秦滅六國、平天下之類大家都很熟悉的事情,我就不廢話了。)

1、開創帝制,廢分封,設郡縣。

開創帝制、廢分封、設郡縣跟秦刻石有什麼關係?其實關係大了。

在周朝的分封制之下,周王室實際上只能控制東、西兩都附近的土地,其餘的土地都連同居民都被分封給各個諸侯國。諸侯國擁有分封土地的所有資源和收益,雖然理論上有服從天子命令、定期朝貢、提供軍賦和力役、維護周室安全的責任——即相當於中世紀歐洲諸王國與羅馬教廷的關係。但實際上自東周以來王室衰微,“禮樂征伐”由“自天子出”變成了“自諸侯出”,周王天下共主的地位喪失,諸侯國已經在事實上獨立。

在分封制下,不僅周王要分封諸侯,諸侯要分封卿大夫,卿大夫還要分封屬臣(士人)。在層層分封之下,每個層級都有被架空甚至“下克上”的危險,比如“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就是比較著名的例子。再比如像楚國雖未像晉、齊那樣“城頭變幻大王旗”,但鬥、蒍、蘇、昭、屈、莊、景等幾大公族形同國中之國,楚王想打個仗、花倆錢都得看這幾家公族的臉色,如果不把這幾位哄高興了,他就啥都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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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封制是一種非常不穩定的統治體制

而這種情況,在始皇帝治下的秦根本就不存在。

秦滅六國後,嬴政以王號不足以顯其功業為名,創皇帝號,自稱始皇帝。而且他繼續獨尊法家,加強君主專制,削弱舊貴族勢力,提拔由軍功授爵而來的新貴族。同時將周朝的土地“王有”變為“國有”,廢除分封,由中央政府直接收取賦稅,使得全國的農民和官員們都可以擁有並自由買賣田地。 在此基礎上,始皇帝建立了一套自中央到地方的郡縣制和官僚制,初分全國為36郡,並隨著開疆拓土增至46郡。廢除分封和郡縣制初步打破了血緣關係的宗法制,官僚制則代替了貴族的世襲制。

因此在始皇帝治下的秦,皇帝至高無上、權力無邊,是龍都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所以始皇帝才能肆無忌憚的到處出巡而無人敢諫,所以始皇帝想要勒石記功大臣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絞盡腦汁的溜鬚拍馬,這才有了秦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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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帝制從出現之初便呈高度集權的局面,隨後轉弱,至兩宋之後再度專強並達到極盛

事實上在中國從帝制誕生初始就呈現高度集權的狀況,哪怕像董仲舒之流的搞出來一套宣揚“天人感應”的讖諱之學想要限制一下皇權,結果也只能是然並卵(漢武帝劉徹稍一動手腕,因“天人感應”倒黴的就成了作為百官之長的宰相)。只有到了漢末以後持續的動亂,才導致皇權威嚴掃地。不過自從皇帝發現了科舉制這一法寶利器,皇帝的權威和中央集權再次得到加強,並在明清達到極盛。

2、“車同軌”與秦馳道。

說到“車同軌”,學生時代的我一直沒搞明白這玩意有啥重要性。直到後來才弄明白,原來古時的道路都是土路,車輪反覆碾壓後就會形成了兩條與車輪同寬、而且深度很大的車轍。因此古人因地制宜,駕駛馬車走在路上時就將車輪壓在車轍裡走,這樣既平穩又省力,還能減少車軸磨損,堪稱古代版的軌道交通。

秦刻石——始皇帝“到此一遊”的遺蹟,銘刻著秦朝的無數文治武功

有的車轍內還加鋪木板以增強車輛的穩定性和舒適性,與現代軌道交通的枕木如出一轍

現代鐵路一直也想搞“車同軌”,所以早在1937年國際鐵路協會就將1435mm定為標準規矩,結果依然是然並卵。為啥?以鄰為壑唄——一旦打起仗來你家的火車直接開到我家裡,這誰受得了?所以現在各國的鐵路軌距有標準軌、有寬軌、有窄軌,寬窄軌還各有不同的尺碼,列車過境麻煩得要死,可也沒見各國打算“車同軌”。

春秋戰國時期的情況與此類似,各諸侯國成天互毆,還怎麼可能搞“車同軌”?非但不搞,還特意把輪距和車轍弄得寬窄不一,最好讓別人家的車一進我家就無路可走,能翻車那就更理想啦。

這種破事當年秦國也沒少幹,可是“六王畢,四海一”之後這就成了個大麻煩。所以“車同軌”並非始皇帝靈光一現的發明創造,而是統治這個龐大帝國的客觀需要——設想一下要是今天一個省一個軌距標準,只要過境不管人、貨都得卸下來換車那會是個什麼情景?保管全國人民都得半瘋,“鐵總”估計得被口水淹沒。

始皇帝當年面對的就是這種讓人抓狂的問題,所以趕緊下令全國所有車輛的輪距一概定為6尺。既然輪距改為6尺了,車轍就算不重新挖,早晚也能碾過來,這就是“車同軌”,算是解決了古代軌道交通的標準問題。

可即便是“車同軌”了,也不意味著就解決了秦的交通問題。

因為當年的戰國七雄個個都是以鄰為壑的高手,為了讓別國進到自己家裡沒法好好走路簡直是絞盡了腦汁。比如韓、魏兩國總被西邊的老鄰居秦國欺負,打又打不過,乾脆就將秦境直通自己國都的道路盡數破壞。可是韓、魏兩國自己過日子也需要道路啊?那就把主幹路修在遠離秦境的地方,還都修成南北向的,甚至種地的時候連田壟都挖成南北向的。秦人入侵的時候想走大路就得繞遠(還要面臨“軌距”問題),如果想走捷徑就一個壟一個壟的顛著過吧——本來那時候的車輛製作得就簡陋,估計沒過幾個壟,不管是人、貨還是車輛都得顛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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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馳道的遺蹟至今猶存,可見秦朝的工程質量標準有多高

所以始皇帝進行的另一樁大規模建設,就是以咸陽為中心大修馳道。現在我們知道的秦馳道有9條,分別是通往上郡的上郡道,過黃河通往山西的臨晉道,出函谷關通河南、河北、山東的東方道,通往東南的武關道,出秦嶺通四川的棧道,出今汧縣通寧夏、甘肅的西方道,出今雲陽通九原的直道等。秦馳道東北至燕齊,東南臨吳楚,北到九原,西抵狄道,南達零陵,幾乎涵蓋了秦的絕大部分領土,又鑿鴻溝(引黃河水入汴),疏通淮水支流以利水運。

馳道的開闢,既象徵著始皇帝的大一統之功,又利於交通運輸,更便於從軍事上控制這個龐大的帝國。

當然對於始皇帝來說,一個更大的福利就是他出巡更順暢啦——馳道的正中央都有專供皇帝出巡使用的專用“軌道”,所以他才能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巡遊國內的行程達到幾千裡。

3、秦朝的開疆拓土。

秦在平六國、大一統之後並沒有停下對外擴張的腳步。

不過秦政雖暴,但嬴政太狠。在這位始皇帝陛下沒嚥氣之前,那些一肚子不滿的六國遺民,除了像張良、高漸離那樣搞些根本沒指望成功的刺殺之外,根本不敢有絲毫動作。所以寂寞無敵的始皇帝只能將他的兵戈指向域外。

從周初大封建開始,華夏的疆土開始瘋狂的擴張,但是在當時的經濟和技術條件下,這種擴張終究是有極限的。這個極限的北端,就是塞外的大漠草原,南端則是五嶺山脈。

在五嶺山脈的東端(今浙江與福建)當時稱東越,秦滅楚而據之,設閩中郡。而在五嶺之南,也就是今天的兩廣與越南北部,當時稱為百越(越與“粵”通,百越亦作百粵)。這個地方在當時的中原人看來地理過於僻遠,自然環境過於惡劣,居於此地的土著野蠻落後,因此跟百越做了幾百、上千年鄰居的吳楚等國都覺得統治的成本太高,所以不肯將觸角越過五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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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徵百越損失慘重,不過並非百越人能打,而是地理、氣候、疾病太過可怕

不過對於心比天高的始皇帝陛下來說,成本這種東西從來都是不存在的,他在乎的只有這個天下所有的土地和人口,是不是都歸他管?

從公元前219年214年,秦三次南征百越。其中第一次最為慘烈,秦始皇派屠睢率領50萬大軍分五路南下,其中四路受阻,後又遭甌雒人反擊大敗,連屠睢都戰死了,秦軍損失在30萬人以上。不過百越人損失也很慘重,雙方陷入了對峙。

無論哪朝哪代一戰損失30萬人都是要了老命的大事,但唯獨始皇帝陛下例外。他先是修好了靈渠解決了後勤問題,然後在公元前214年又湊了30萬大軍給任囂和趙佗,再次攻擊嶺南。而人口稀少的百越根本無力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恢復力量,所以根本不能作出有效的抵抗,於是秦軍全面佔領了百越,設定了南海、桂林、象郡三郡。

公元前210年,趙佗又向甌駱地區發動了攻勢,擊垮了百越的殘餘勢力。

在北方,自戰國以來匈奴就是中原的大敵,經常襲擊秦、趙、燕三國邊地。在公元前215年至213年,秦始皇為一勞永逸,遣大將蒙恬率軍30萬北擊匈奴。

北地不是嶺南,秦軍強大的戰鬥力完全發揮出來,匈奴人根本不是對手,連戰連敗之後只能節節敗退。最後匈奴人甚至連在陰山和賀蘭山都站不住腳,只好退入陰山以北的大漠中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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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土地上,秦軍無敵就不是神話,而是現實

戰後,秦在河南地(今河套地區)置九原郡,設44縣,緣邊遍設亭障堡壘等防禦設施。又將原秦、燕等北邊長城加以修繕擴建,並使之相連。秦長城西起隴西臨洮,東至遼東,延綿5千餘里,號稱萬里長城。

內外皆無敵,始皇帝才能放心大膽的滿天下溜達。事實上從公元前220年到210年這10年間始皇帝共出巡5次,期間無論內外沒有任何人敢鬧什麼么蛾子。不過在他第5次出巡途中病亡後,次年就爆發了陳勝吳廣起義,從此天下鼎沸不可收拾——要是老嬴還能再挺幾年,估計這幫貨色還得繼續憋著,誰敢嘚瑟?

4、由“書同文”而來的秦篆。

如今中國不同地區的人相遇,對話可能會雞同鴨講,但絕對不會出現無法溝通的情況,因為我們有漢字。

這個功勞絕對要記在秦朝和始皇帝頭上。

自夏商以降,華夏文明已經出現了統一國家的基本雛形,其中一個重要的標誌就是有了官方的標準文字——金文。可是在周朝的大規模分封制下,尤其是春秋戰國時期諸侯國間競爭的加劇,導致了彼此之間政治、經濟以及文化等方面的隔閡與分化。比如說同源於大篆(指金文與籀文,即繁化的金文)的文字,在各國的形體和結構都發生了不同的變化,彼此不能相認的情況非常普遍,比如說一個土生土長的齊國士人看到了秦國的文書,保準得又退化成“睜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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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百年的分裂就導致同出一源的文字出現瞭如此大的變化,足見“書同文”之功

在某種程度上,歐洲就是這樣分裂的。現在的歐洲人精通4、5門外語一點都不稀奇,如果要不是秦朝大搞“書同文”撥亂反正,弄不好今天的我們也得先學會“魯語”、“粵語”、“楚語”什麼的才能在中國這塊大陸上暢通無虞,哪還有工夫去過英語四六級?

書同文與車同軌,錢同幣,幣同形,度同尺,權同衡,一法度等措施一樣,確實是秦朝給華夏文明作出的無法磨滅的巨大貢獻,同時也是這個首次實現大一統的帝國能夠實現有效統治和治理的客觀需要。

因此在統一六國後,秦始皇即把統一文字作為當務之急,令丞相李斯、中書府令趙高和太吏令胡毋敬等人,對文字進行整理。李斯以秦國文字為基礎,參照六國文字,創造出一種形體勻圓齊整、筆畫簡略的新文字,稱為“秦篆”,又稱“小篆”,作為官方規範文字,廢除了其他六國文字。同時為適應書寫便捷的需要,秦又在篆書的基礎上,採用了民間中下層書寫中流行的草率急就的“草篆”——因為這套文字的整理方案是由獄隸程邈所獻,故稱隸書。

這兩種形體的文字均在全國推廣,小篆作為秦國標準文字,隸書作為日用文字,皇帝詔書和政府正式檔案一般用小篆書寫,而非官方檔案用隸書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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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漢字的演變過程就可以看出秦朝在其中發揮的至關重要的作用

漢字的演變過程就是漢字的字形和字型逐步規範化、穩定化的過程,秦朝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小篆使每個字的筆畫數固定了下來,隸書構成了新的筆形系統,字形漸成扁方形。此後在隸書的基礎上演變出楷書,漢字的字形和字型才徹底穩定下來,確定了“橫、豎、撇、點、捺、挑、折”的基本筆畫和構型。

即便不講大道理,今天包括我在內的諸位懶鬼們也得感激始皇帝陛下。正是有了書同文,我們只要會寫方塊字,就能走遍全中國,而不必像苦逼的歐洲人一樣,還得苦學好幾門“外語”。

始皇帝巡行天下,只是為了嘚瑟和求長生。

在平定了百越、攆走了匈奴之後,秦朝的疆域北至今天的遼東、內蒙,南到南海。西抵四川西部和甘肅,東到東海——幾乎當時人們所知而且看得上的全部土地,都被納入了版圖。對於這一功績,始皇帝陛下是非常滿意和自得的。可是蹲在咸陽的皇宮裡暗爽,哪比得上在自己打下的偌大疆土上巡視一圈更加耀武揚威?尤其是在可供巡狩之用的馳道修繕完畢以後,他更是控制不住“示疆威,服海內”的嘚瑟慾望,從公元前220年到210年這10年間共5次巡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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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朝的之後,華夏再想開疆拓土,只能向西北兩個方向發展

除了這個比較官方的理由之外,非常迷信的始皇帝還希望到神仙現身頻率比較高的地方,比如泰山、梁父、琅琊、九嶷等地,跟神仙們對對話——畢竟他早就認為在凡間已經沒誰有資格跟他平等交流(或是聽他顯擺),有這個資格的就剩下神仙了。

當然他更大的執念是找到神仙以求長生,這點破事凡是中國人沒有不知道的,就不多說了。

始皇帝第一次出巡是在公元前220年、也就是他實現大一統的次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這次出巡算是一趟尋根之旅,去的是秦國故地,還沿著600多年前秦人祖先的東進之路重走了一遍。

因為是第一次出巡,無論君臣都比較缺乏經驗,因此可能是沒想起來勒石記功這碼事,算是一個遺憾。

次年,始皇帝就開始了第二次出巡,目的是巡視東方,也就是原六國的“新附之地”。這次出巡的規模和範圍都很大,始皇帝先是抵達了鄒嶧山(今山東鄒城),又登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封泰山、禪梁父。此後沿海向東而行,上成山(今山東榮成)、登之罘(今山東煙臺),此後轉南登琅琊(今安徽滁州)大築琅琊臺,並徙黔首3萬戶於臺下,再遣徐市(即徐福)入海求仙。此後他又經彭城(今江蘇徐州)渡過淮水,趕赴衡山,再經湘江由南郡(今湖北境內)從武關返回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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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出巡場面盛大,威風無比,讓項羽羨慕得想取而代之

此時馳道還未竣工,所以始皇帝出巡的條件還是比較艱苦的。在史書中常常出現“逢大風”、“水波惡”,以及“風雨暴至,休於樹下”等記載。比較著名且充分反映了始皇帝陛下的“小暴脾氣”的,是關於渡湘江的那段遭遇:

“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歸。”(《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

現存的秦刻石遺蹟中,《嶧山刻石》、《泰山刻石》和《琅琊刻石》都是在這次出巡中留下的。

又次年,始皇帝連續第3年出巡。他的這趟旅程中最著名的事件就是“張良刺秦”:

“二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沙中,為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

皇帝當然不好殺,張良不幸“誤中副車”。不過始皇帝陛下顯然被這次刺殺壞了心情,所以他只在山東、河南轉了一圈,並再登之罘,留下了《之罘刻石》和《東觀刻石》後,就經河北上黨返回了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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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要是這麼好殺早不知死多少回了。所以張良刺秦失敗是必然的

在休息了兩年之後,公元前215年,始皇帝第四次出巡,也是他第一次北巡——目的除了求仙和長生,還有對術士的讖言產生了懷疑:

“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

這一趟他從潼關過黃河進入山西,之後來到了讓他心情複雜的趙舊都邯鄲。此後始皇帝東抵碣石(今河北昌黎),求仙不得,只留下了《碣石刻石》。此後他又出山海關,繞經今天的河北、山西、陝西的北部回到了咸陽。

公元前210年,始皇帝陛下已經年近50,在當時算是高齡。此時的他疾病纏身,又屢屢求仙不得,故此孤注一擲的決定再次出巡,而且目標指向東南,非得找到長生的法門不可。

這次出巡他攜宰相李斯、馮去疾和幼子胡亥同行,先至雲夢澤(今洞庭湖一帶)、登九嶷山,再順江直下丹陽(今江蘇南京縣級市),再到錢塘(今浙江杭州),登會稽山(今浙江紹興境內)祭大禹,留《會稽刻石》以頌功德。此後他再赴琅琊,令徐市再次入海訪仙,此後再登成山,所謂的仙人卻渺無痕跡,只得望洋興嘆著踏上歸途。在走到平原津(今山東平原)時始皇帝病重,至沙丘(今河北邢臺)駕崩。

最後讓我們看看秦刻石——也就是始皇帝版的“到此一遊”都刻了些什麼。

始皇帝巡行天下,每到高山名勝之地,都要立石自頌功德,以求讓天上的神仙聞知,起碼也得流芳千古。史書上有載的秦刻石共有7塊,也叫“秦七刻石”,後來秦二世胡亥也曾出巡過一次,並下了一紙詔書刻在他老爸的功德碑上。

秦刻石上的文字皆為秦篆,除個別字句外,均為四言韻文,多三句一韻(《琅邪刻石》為兩句一韻,胡亥的詔書為無韻之文)。不過秦刻石大多毀損無存,儲存至今的秦代原刻者,僅有《泰山刻石》和《琅邪刻石》的殘片。其中《泰山刻石》僅存胡亥詔書10字,又稱“泰山十字”,現存於泰山腳下的岱廟內;《琅邪刻石》也已大部剝落,僅存十二行半、八十四字,現存於中國歷史博物館。

秦刻石——始皇帝“到此一遊”的遺蹟,銘刻著秦朝的無數文治武功

泰山刻石與琅琊刻石的殘片

不過秦七刻石的碑文載於《史記》,可是隻有六篇——《繹山刻石》有記載卻無碑文,流傳至今的只有南唐徐鉉的摹本。

1、《繹山刻石》。

秦刻石——始皇帝“到此一遊”的遺蹟,銘刻著秦朝的無數文治武功

嶧山刻石拓本

“皇帝立國,維初在昔,嗣世稱王。

討伐亂逆,威動四極,武義直方。

戎臣奉詔,經時不久,滅六暴強。

廿有六年,上薦高號,孝道顯明。

既獻泰成,乃降專惠,親巡遠方。

登於繹山,群臣從者,鹹思攸長。

追念亂世,分土建邦,以開爭理。

功戰日作,流血於野。自泰古始。

世無萬數,陀及五帝,莫能禁止。

乃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復起。

災害滅除,黔首康定,利澤長久。

群臣誦略,刻此樂石,以箸經紀。”

2、《泰山刻石》。

“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飭。

廿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

親巡遠黎,登茲泰山,周覽東極。

從臣思跡,本原事業,祗誦功德。

治道執行,諸產得宜,皆有法式。

大義休明,垂於後世,順承勿革。

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

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

訓經宣達,遠近畢理,鹹承聖志。

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遵職事。

昭隔內外,靡不清淨,施於後嗣。

化及無窮,遵奉遺詔,永承重戒。”

3、《琅琊刻石》。

“維二十六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

以明人事,合同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

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已大畢,乃臨於海。

皇帝之功,勤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

普天之下,摶心揖志。器械一量,同書文字。

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

應時劫事,是維皇帝。匡飭異俗,陵水經地。

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鹹知所闢。

方伯分職,諸治輕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

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

奸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盡力,莫敢怠荒。

遠邇闢隱,專務肅莊。端直敦忠,事業有常。

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

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

六親相保,終無寇賤。歡欣奉教,盡知法式。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

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4、《之罘刻石》。

“維廿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

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於海。

從臣嘉觀,原念休烈,追誦本始。

大聖作治,建定法度,顯箸綱紀。

外教諸侯,光施文惠,明以義理。

六國回闢,貪戾無厭,虐殺不已。

皇帝哀眾,遂發討師,奮揚武德。

義誅信行,威燀旁達,莫不賓服。

烹滅強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極。

普施明法,經緯天下,永為儀則。

大矣口哉,宇縣之中,承順聖意。

群臣誦功,請刻於石,表垂常式。”

5、《東觀刻石》。

“維廿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

逮於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

觀望廣麗,從臣鹹念,原道至明。

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強。

武威旁暢,振動四極,禽滅六王。

闡並天下,甾害絕息,永偃戎兵。

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

作立大義,昭裝置器,鹹有章旗。

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

黔首改化,遠邇同度,臨古絕尤。

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

群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

6、《碣石刻石》。

秦刻石——始皇帝“到此一遊”的遺蹟,銘刻著秦朝的無數文治武功

碣石刻石

“皇帝建國,德並諸侯,初平泰壹。

卅有二年,巡登碣石,照臨四極。

從臣群作,上頌高號。爰念休烈,

戎臣奮威,遂興師旅,大逆滅息。

武殄暴強,文復無罪,庶心鹹服。

惠論功勞,恩肥土域,賞及牛馬。

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

地勢既定,黔首無繇,天下鹹撫。

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

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

群臣誦略,請刻此石,垂箸儀矩。”

7、《會稽刻石》。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攸長。

卅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

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齊莊。

群臣誦功,本原事蹟,追道高明。

秦聖臨國,始定刑名,顯陳舊章。

初平法式,審別職任,以立恆常。

六王專倍,貪戾慠猛,率眾自強。

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

陰通間使,以事合從,行為闢方。

內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

義威誅之,殄息暴悖,亂賊滅亡。

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

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

運理群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

貴賤並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

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

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

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

妻為逃嫁,子不得母,鹹化廉清。

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

皆遵軌度,和安敦勉,莫不順令。

黔首修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

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

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陲休銘。”